第11章

作品:《轻错

    发完信息放下手机,头仰在椅背上,盯着化妆间亮堂的天花板,所有选手都去现场standby了,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一直没等到ak的回复,等被工作人员催促的时候,才想起节目录了一个晚上,现在已经凌晨三点多了,ak那个老头子应该已经睡了。
    pk赛前准备和彩排的两天,隋轻驰都有别的工作安排,没有到场指导四位学员,实际指导他们的是节目组安排的线下音乐导师。其实比赛全程大部分时间都是由线下音乐导师指导选手的,但四位明星导师在比赛前也都会再验收指导一下选手,然而隋轻驰没有出现,大家也不曾为此大惊小怪,毕竟另三位评委导师和他绝对不是一个重量级,先前唐杜愿意指导学员是因为歌神敬业,至于隋轻驰,大概没人指望过他敬业。
    钟岛与线下音乐导师的沟通并不好,他也看出这位导师不太喜欢自己,可能因为他确实不太会说话,在指导他时虽然也有尽到职责义务,但用心程度不能强求。
    他只能靠自己。
    隋轻驰直到录现场前才拿到比赛曲目,发现钟岛选的是他的歌。
    《陨落》是第四张专辑里的歌,也是他个人最享受唱现场的一首,如果没有傅错在背后建议,那说明这小子还是有点眼光的。
    编曲改动很少,基本就是原版伴奏,可见没怎么费过心,好在钟岛将这首《陨落》唱得相当不错,隋轻驰猜可能与他现在的心境有关,他是以一种即将落幕的心态来唱这首歌的,因此比前几次现场多出了不少感染力。
    两名选手演唱完毕,主持人让选手先给自己拉拉票,钟岛听对手情真意切地说完,轮到他自己时,事先准备好的词却都忘了,最后只硬邦邦说了句“我觉得我唱得很好”,主持人都给噎了一下。
    隋轻驰表面没什么表情,因为知道摄影机不会放过他的每一个细微神态,他曾经因为不会管理表情吃过很大亏,因为黑脸被大做文章 的次数比其他艺人因为出轨被黑的规模还大,现在上节目已经习惯把脸从头绷到尾,这一次也成功忍住没把嗤之以鼻四个字写在脸上。
    投票前主持人让导师为选手拉票,cue到隋轻驰:“隋天王?”
    隋轻驰蹙了下眉,觉得哪里不对:“……你还是叫我老师吧。”
    “啊?”
    “隋轻驰老师。”他用慢而清晰的语调说。
    主持人哑然:“叫天王还不好吗?”
    旁边的安洁也跟着打趣:“你是天王耶,比我们都高一截!”
    隋轻驰知道安洁没有恶意,但他是真情实感厌恶“天王”两个字,心想唐杜坐这儿的时候难道你们是叫他“歌神”的吗?不都是叫老师的吗,为什么到我这儿就变了?
    “叫老师。”他又说了一遍,并点了点头。
    这个头点得看似客气实则不然,主持人只好打哈哈:“好啦,隋老师,来,帮你的学员拉个票吧!”
    隋轻驰看向钟岛,有那么十几秒没开腔,现场一下静得充满悬念。钟岛注意到隋轻驰的眉头是不那么放松的,那并不是一个友好的信号,但他反正也并没指望隋轻驰能真心为他拉这个票。
    “把票投给他吧,”隋轻驰说,“他有梦想,对某些人来说,梦想唾手可得,对某些人来说,机会只有一次。”
    现场传来一片诡异的唏嘘声,像是不敢相信这话是从隋轻驰口中说出的,钟岛自己也有点受宠若惊,隋轻驰给他拉的这个票,委实比他自己拉的都走心多了。
    安洁为他鼓了掌,钟岛怀着复杂的心情,朝隋轻驰鞠了一躬。
    隋轻驰面无表情看着对自己90度鞠躬的少年,心想:你看得到吧。你可别佛着不看啊……
    当天的录影到五点才结束,钟岛一直在演播厅后台没走,这场pk他并不是被看好的一方,但因为隋轻驰那两句话,他差不多赚到了现场所有天王粉丝的投票。对隋轻驰他曾有过莫大的偏见,现在想来只觉羞愧难当,他一个初出茅庐屁都不是的穷小子,有什么资格去评价像隋轻驰这样的巨星?
    如果不能当面说声“谢谢”,他得被心里的疙瘩憋死,在后台等了一会儿,终于看到隋轻驰和胖胖的女助理从通道那边走出来。
    汪小鸥听见了那声投其所好有点别扭的“老师”,回头见是钟岛,忙对隋轻驰道:“爷……”隋轻驰眉头一拧,依旧自己走自己的,汪小鸥深谙隋轻驰的各种小表情,这代表他听见了但是不想理……
    隋轻驰走进电梯,汪小鸥也跟进去,还在犹豫要不要先不按电梯门偷偷等一下钟岛,隋轻驰直接越过他“啪嗒啪嗒”两下猛戳了关门键。电梯门合拢后他把外套脱下来,扔女孩手里,又把手机墨镜一股脑扔给差点拿不过来的汪小鸥。
    得罪他了,胖女孩抱着隋轻驰的大衣,苦逼地想。
    ak离开了,傅错还是像往常一样去酒吧,太阳照常升起,生活一切如常,只是心里缺了很大一块,像一个刚刚切去了一颗肾脏的人,看着什么都好,打开了才知道少了什么。晚上结束驻唱,影子小满都走了,他一个人留在酒吧,给自己倒了酒,打开手机音乐,然后就坐在吧台静静地喝着。
    歌单是云音乐app的自动推荐,从唐杜的歌到隋轻驰的歌,什么都有,借酒浇愁的时候听伤感的歌最是心酸,然而最可悲的,是当隋轻驰的声音响起,心酸就会变成心痛,但那心痛中又有一股催泪的力量,让他宁愿忍受煎熬,也不愿切掉。
    大数据总是自以为很了解每一名用户,是以这个音乐app最爱给他推荐隋轻驰的歌,每次想让它推一些新歌手时,看到那条醒目的“你应该喜欢 隋轻驰”的推荐,他就什么歌都听不下去了。
    可是现在……越是现在这样的时刻,越无法否认,只有隋轻驰的声音能准确击中肋骨后那个位置。
    不知喝了多久,忽然听见敲门声,他眯着眼回头,门外站着一道人影,个子挺高,穿一件修身的直筒大衣,衬得身材极好,只是灯下黑,看不清长相,他想不起认识的人里有这个身高和外型的,起身走过去,然后突然就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个人。
    门外果不其然是隋轻驰,见他过来,就在那扇玻璃上象征性地又敲了一下,不冷不热地说:“开下门。”
    隔着厚厚的玻璃门,隋轻驰的声音听着好像在水里,他就像一个幻象。
    傅错收起惊讶,上前开了门,知道不给他开门他也不会走,而且还会火。
    “你来干什么?”隋轻驰的出现让他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这都什么时候了?”
    门没有拉开很大,隋轻驰侧着身子进来,说:“我路过这儿,看见灯还亮着,想来喝杯酒。”
    “没看出来已经停止营业了吗?”
    “那你给我开什么门?”
    不给你开门难道你就会走吗?傅错只得拿了只杯子给他,问:“喝什么?”
    隋轻驰扫了一眼吧台上的酒杯:“和你一样。”
    傅错给他倒了酒,到底还是有点醉,倒酒的时候没太倒准,隋轻驰看了他一眼,把酒杯推过去了一点,傅错才听到液体汩汩流进杯子里的声音。
    隋轻驰拿起杯子晃了晃,笑着说:“你没赶我走,是想找个酒友吗?”
    傅错喝着酒,没说话,心里想着,如果世界上只剩下他和隋轻驰,他到底愿不愿意和隋轻驰相处?
    隋轻驰拿起吧台上的手机,看到上面自动播放的歌单,在其中发现自己的名字时很有点意外,整个人都呆了一下,眨眼后才发现是云音乐的今日自动推荐。
    他放下手机,对自顾自喝着酒的傅错说:“我刚刚录完节目。”
    傅错没什么心情理他。
    “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傅错摇了摇头,把酒杯当啷放下,并没有看隋轻驰,冷淡地道:“安静喝酒行吗?”
    隋轻驰眼神比他更冷:“你还放着音乐呢。”
    “音乐不说废话。”傅错说。
    隋轻驰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拿起酒杯仰头就喝了一大口。
    歌曲就这样一首接着一首地放,两个人就这样肩并着肩,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隋轻驰的手指有时会随着韵律在空酒杯上轻轻敲打,傅错瞄到他这个动作只觉得心烦,烦的是这样的隋轻驰太熟悉了,他连这些小习惯都没改过。
    lotus的《黑色沙漠》唱到一半突然就停了,傅错侧头问隋轻驰:“怎么了?”
    隋轻驰把手机拿起来瞧了瞧,扔他面前:“没电了。”
    傅错拿起手机,发现确实没电了,叹了口气。
    隋轻驰把自己的手机放吧台上:“要用我的听吗?”
    傅错摇头。
    隋轻驰收起手机,回头看了一眼酒吧前面那个小小的stage:“你不想和我说废话,那我用唱的好了。”
    傅错皱眉,然而隋轻驰已经站起来,径直去了后台,没过一会儿提了他的木吉他出来。
    傅错看着隋轻驰坐在舞台中央,一个小时前自己坐过的那把高脚椅上,抱着吉他低头试音,发现是调过的,就问他:“唱什么?”
    傅错没说话,没看他。
    隋轻驰抬头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不再问他,低头自己弹了起来。
    你唱就好了。傅错垂眸盯着酒杯,心想,别说废话,只管唱就好了。
    第十一章
    傅错第一次见到隋轻驰,是在公交车上,他挂着耳机正琢磨一首曲子,耳机里其实没有放歌,只是大巴上太吵,前排一个女生和手机那头的男友吵得不可开交,戴上耳机似乎也没多大用,他有点想放弃了,摇摇头打算放首歌来听,忽然察觉车厢里难得安静了下来。车子停在站点,正在上客,傅错想也许那女生看见上车的人多了就收敛了脾气,但上来的只有两个乘客,一位大妈和一个戴棒球帽的男生。大妈上车后就近找了个空座坐下,棒球帽的男生则走到了打电话的女生后面的空位坐下。傅错听见那女生随即对手机那头说了声“不说了”,挂断了通话,那一刻简直想要感谢那个坐到她后面的男生。
    这之后女生变回了文静的小女生,公交车变回了安静的大巴,傅错捡起先前落下的灵感,低头在小本子上记着歌词,摇摇晃晃不知又过了多久,他听见车门关闭的声音,抬起头,见那个吵架的女生下了车,才猛然发觉自己也到站了,慌忙把东西一股脑塞进背包站起来,想让司机大叔开下门,可是车子已经驶出站台,汇进了滚滚车流。
    他的手抓在棒球帽男生前排的座椅扶手上,只得作罢,转身往回走,就在那一秒,隋轻驰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的目光短暂地交错,傅错至今仍清楚地记得,隋轻驰的棒球帽压得很低,是那种很中二的戴法,但他还是被罩在棒球帽阴影中少年的脸惊艳了一下,车子转弯时他没能握牢扶手,往旁边踉跄了一步,才带着“这颜值是真的吗”的心灵重击重新回到座位上。
    从那一刻起视线就怎么也无法从右前方穿白t恤和牛仔裤的身影上挪开,原来美貌真的能激发灵感,不分性别,只是看着男生白皙的脖颈,后颈窝处干净利落的青色发茬,被阳光照得发亮的耳廓,和耳廓后那片淡淡的阴影,就禁不住要赞叹造物主。就像在疲惫苦闷充满汽油味的旅途中偶遇了一个天使,连那么中二的棒球帽的戴法,好像也有了合情合理的理由——这样的美貌,是该藏一藏的。
    回到家他连饭都没顾上吃就一气呵成地完成了歌词。高中时写的那些不成熟的作品大多逃不了被淘汰的命运,唯独这首《beautiful》幸存了下来,虽然有些稚嫩,但谜之备受歌迷喜爱,只是歌迷们不知道这首歌写的并不是某个beautiful girl,主角其实是一个beautiful boy。连隋轻驰本人都不知情,隋轻驰压根不知道他们还有过这样一场偶遇,因为他一直为他保留着这个秘密,像保留着电影最后的彩蛋,光是猜想有一天告诉隋轻驰时隋轻驰的反应,那种悬念和刺激就足够他在梦里也满足地笑出来。
    只是没想到两个人连电影的结局都没看到。
    隋轻驰记得的两个人的邂逅,大约是那次学校大扫除吧,傅错心想。那天下楼时他光顾着看乐谱,不小心踢翻了楼梯间的垃圾桶,垃圾弄翻得到处都是,楼梯下方有个男生拿着拖把在拖地,他忙说了声“对不起”,蹲下来扶起垃圾桶,想问对方“扫把在哪儿我帮你扫回去吧”,然后就怔住了。
    男生看见那一地垃圾,抬头给了他一记冷眼,于是傅错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再次见到了公车上的美少年,在学校的楼梯转角。
    不戴棒球帽时那颜值过分的有杀伤力,又恰逢这种倒霉催的场合,傅错没敢和他对视,转头看见一旁的扫把,就把地上的垃圾重新扫拢,倒进了垃圾桶。
    美少年学弟一级一级拖着台阶,傅错上上下下扫了一圈,这楼梯间真的只有他一个人在扫,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一个人做这么大的楼梯间啊?”
    对方没理他,傅错有些尴尬,看见男生提着拖把和水桶离去,走到走廊尽头时撇下一声:“鸡婆。”
    声音不大,但他还是听见了,当时其实都转身要走了,冷不丁听到这声吐槽,竟然有点忍俊不禁,心想学弟你的声音这么有穿透力,还是别在背后吐槽别人的好。好笑的是男生的身影刚消失在走廊拐角,他就听见“哗啦”一声霸道侧漏的倒水声,一听就知道厕所外面这会儿一定水漫金山了,果然从走廊那头传来教导主任火冒三丈的声音:
    “隋轻驰你怎么倒水的?!”
    所以是叫隋轻驰吗?好像还是个风云学生?奇怪自己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过?
    一不留神就记住了隋轻驰这个名字,然后就仿佛命中注定一般,又和这个风云学弟有了第三次,第四次的巧遇。那一年苹果手机推出了第六代,新机风风火火发售后的某一天,几个男生在走廊堵住隋轻驰,硬要借iphone6plus去玩,他下楼刚巧撞见这一幕,还有点吃惊,以为是个谁都惹不起的风云人物,但是看起来似乎反而是被孤立排斥的那个。
    隋轻驰两只手抄在衣兜里,说“让开”,其中一个男生直接拽了他的手,隋轻驰右手牢牢插在兜里,男生拉不动,几个男生都拿他没办法,开始有点火大,傅错看到这里就退回楼上,叫了声“阳主任”,男生们闻声转头,以为教导主任来了,这才自动退散了。傅错松了口气,然后就见楼梯下方隋轻驰很好笑地鬼鬼祟祟探了个头望上来,他并不想再被骂鸡婆,就侧身躲进了墙角,隋轻驰往上面望了又望,没见到教导主任,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总算是走了。
    傅错按着胸口长出一口气,感觉像被一只猫反侦查了。
    “笑什么呢?”谭思提着上下来。
    傅错笑着说没什么。
    谭思走在前面,看向走廊的方向,感叹道:“唉,现在的初中生真是了不得,都学会校园霸凌那套了。”
    傅错眨眼:“你都看见了啊?”
    谭思点着头下楼梯,笑道:“我还想你要是上去修理那几个男生,我就下来给你撑个场子,没想到你这么足智多谋。”又回头问,“不过怎么做了好事不留名啊?”
    傅错把背包甩背上,撇了下嘴:“那小子也不是个善茬,又不会谢我。”
    “那不一定,”谭思说,“有的人嘴上不说,但心里会记得。”
    那时傅错并不怎么相信,只笑着摇了摇头。
    离学校一站路的地方有个废弃工厂,放假的时候傅错就会和谭思ak来这边排练。当然起初不能叫排练,起初都不能叫乐队,即没主唱又没听众,连个乐队名都没有,三个人只是因为喜欢音乐,志同道合才走到一起,在一块儿玩音乐聊音乐就会特别开心,告别彼此各自回家时还会舍不得,连同桌都说他们作为高中男生简直gay得可以,别的男生这个年纪都在和女生谈恋爱,就他们三个天天和雄性腻在一起。
    高一下学期ak心血来潮,说想去街头搞一次插电live,因为没有主唱,ak是鼓手又不方便唱歌,他就和谭思石头剪刀布,输了的人当主唱,结果他输了,那天他们唱的是lotus的《巨浪》,托歌曲和原唱的福,前奏一出来,明明弹得蹩脚得要命,仍有不少路人给面子地停下来,为他们鼓掌喝彩。那天他和谭思都出了不少错,ak表现得也不咋样,然而这次经历却像一剂催化剂,三个人第一次有了想正正经经弄一个乐队的想法。
    西风这个名字是谭思取的,取自雪莱的《西风颂》,后来ak还要求他在每次演出前都得先报乐队名,还得解释一遍名字的含义。西风颂还能有什么含义呢,无非是那句“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他回回都得硬着头皮说上这么一段,到后来这成了西风歌迷间广为流传的一个梗,每当后来的主唱说出“大家好,我们是西风”,歌迷们便会集体回“不会远了——”,让人啼笑皆非又无比怀念。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乐队成员都只有他们三个人,但傅错很希望能有个主唱来解放他,唱歌并不是他的长项,一方面不想拖乐队的后腿,一方面他也希望能专心弹吉他。
    17岁那年夏末,他还不知道,他想要的那个主唱,那个乘着西风起飞,最终将成为巨星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
    工厂外有个篮球架,有点旧,等谭思和ak来排练的时候他偶尔会打打球打发时间,最初知道这个篮球场的只有他们三个人,后来ak带班上的同学来打过两回球,渐渐的学校里也有人放学后会来这边打一打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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