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韩容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走过来，就叫他坐在自己的不远处。因此刻只有皇后在，又不是在家宴上万众瞩目，因此罗贵妃也不说些什么场面上的话，单刀直入只问韩容一些私家的话题，知道韩三夫妻在边关过得很好，当真没有报喜不报忧，她这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对韩容说道，“你们长大了，如今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我固然舍不得你回去边关，可是也不能拖你们后腿。”
    边关哪里是那么好待的地方。
    一将成名万骨枯，说起来，武将都是荣耀的，听起来，武将封爵也是极简单的，可是难道谁都是傻子，不知道这里头的好处？
    又为什么武将总是不及文臣更多呢？
    因为战死沙场的更多些。
    想当初，她父亲老忠诚侯不也是战死在了沙场上。
    “这话，我从前对阿靖说过，如今也对你说。万万保重自己，别叫人担心。至于别的……你自己觉得应该做的，那就去做。”罗贵妃叫人抬上来一个不小的箱子，见韩容柔和地看着自己，轻声说道，“这是我问陛下要的一些伤药，还有一些救命的药材，都给你带回去，给你们用。”她的眼底带了几分惆怅，又带着几分伤感地说道，“早前，阿菀与我说过一句话。说是身为武将，宁愿死在沙场上，也不愿死在床榻上……”
    “好了，说什么死啊活啊的，这还没出正月呢。”
    “也不知是怎么了，心里难受。”罗贵妃轻声说道。
    “这是看了太多的离别。阿容也不要埋怨你姨母，实在是这两年，你与阿靖这来了又走了，总是不能留在京都里，你姨母心里怎么可能不记挂。”
    皇后笑着对韩容说道。
    “娘娘说得正是。姨母心里记挂咱们，因此才会颇多伤感。若是心里没有咱们，那何须如此呢？只是姨母也放心，母亲与我们，只为了姨母的惦念，为了……”韩容顿了顿，见罗贵妃怔忡地看着自己，柔和了眉眼，一双眼里都是如春水一般的温柔，轻声说道，“我们心里惦记姨母，自然不会舍生忘死。您是我们的牵绊，若是想要我们在边关安心征战，也请姨母保重自己，叫自己过得开心欢喜。”
    罗贵妃看着韩容，只觉得眼眶酸涩。
    “我过得都极好了。”
    “那就过得更欢喜些，快活些也无妨。”韩容和声说道，“我与阿靖已经长大，姨母，你也可以学着多依靠我们。”
    他的声音温柔，又清越优雅，罗贵妃不由咬了咬嘴角。
    “你们多辛苦啊……”
    “再多的辛苦，于公是为了家国陛下，于私，就是为了姨母阿菀。若不是心有惦念，怎么会有许多的勇气与力量去征战厮杀？姨母与阿菀在京都安好，过得自在畅快，那才是我们想要看到。”
    韩容抬手，见阿菀从皇后的怀里探出一颗小脑袋，与罗贵妃都泪汪汪地看着自己，跟两只幼崽儿似的，笑着摸了摸怀里的小皇孙，目光更加柔软。他因是在皇后面前所以没有说很多，可是罗贵妃却觉得自己听懂了。
    叫她与阿菀可以在宫中在京都肆无忌惮，可以横行而不需要“三思而后行”，只要自己过得快乐就好。
    她前半生靠着娘家，如今外甥来到自己的面前对她说，她的后半生可以靠着他们了。
    她想要落泪，却下意识地转头擦了擦眼角含糊地说道，“知道啦。我与阿菀是你们的心尖尖儿，自然如此。”
    “姨母说的没错。你们是家里的心尖尖儿。”韩容笑着说道。
    他眉目舒展，生得俊美温柔，此刻一双眼微微弯起，叫人看了只觉得心动。
    皇后都在心里生出几分柔和。
    她满意地看着对罗贵妃一心照顾的韩容，只觉得韩三夫妻的运气实在不错，一个韩靖她本以为已是人间龙凤，却没有想到韩容也是这样出众，不逊于弟弟的全才。
    见罗贵妃抽了抽鼻子，眼睛都红了，怀里的胖团子咬着自己的衣角抽噎，皇后不由安抚这两只，这才对韩容说道，“你这话，自然是对你姨母与阿菀的一片心。只是你也要记得，不仅你是你姨母与阿菀的靠山，阿菀与你姨母也是你的靠山。日后在边关，也不必忌惮许多。无论怎样，这京都里有你姨母，有阿菀，也有我。总不会叫陛下对边关不满。”
    “多谢皇后娘娘。阿菀与姨母往边关的书信里常说起您与太子对她们的照顾。正因有您与太子，因此我母亲才会安心留在边关。”
    韩容这话说的，隐隐透出的意思叫皇后脸上带了更加温和的笑意。
    她叫一旁的宫女给韩容倒茶，见小皇孙狗腿地捧着茶就送给韩容，心里一软。
    “能留多久？”她看着对讨好的小皇孙一笑，低头喝茶的韩容温和地问道。
    “过了正月就走。”韩容沉吟了片刻对皇后说道，“只是今年回了京都，怕是明年就不会再回来。”他这话叫罗贵妃与阿菀恋恋不舍的，只是边关武将本就不该常常擅自离开守卫的边关，因此也无可奈何。
    阿菀就越发地与韩容待在一块儿，只是叫她觉得有那么点儿郁闷的是，太子把小皇孙给丢到韩国公府里来，小家伙儿要求天天跟韩容一块儿睡觉。大概是得了韩容这样的温柔的人，小皇孙还拉着韩容去了唐王府。
    唐王府里有三郎还有他十叔，他是去炫耀的。
    三郎沉默了。
    它每天都趴在地上，看着可怕的人类坐在自己的不远处，看着那几只不知死活的人类崽儿在他的身边狗腿地绕着来绕着去。
    琳琅郡主跟它坐在一块儿，一起沉默地看着。
    因此，当出了正月儿，等三郎就要跟自家姐姐一块儿踏上离开唐王府的道路，正甩着尾巴美滋滋地觉得自己被解救了的时候，当看见韩容骑马，白马如雪，黑色的大氅长长地垂在了马背上，垂头，一张俊美温柔的脸看下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狼生都绝望了。
    它坐在高大的白马面前，许久之后嚎叫着想要回去唐王府，哪怕憋成傻瓜都不想跟这人类一块儿上路。琳琅郡主面无表情地拖着自家弟弟的尾巴，爬上了韩容命人牵给自己的另一匹高头大马。
    “天气还冷，郡主若是想要坐车也有。”
    韩容看着大狼嗷嗷直叫，尾巴却被提在自家姐姐的手里，半个身子拖在地上，心里生出几分不忍。
    这要是拖到边关，还不得拖成狼肉干儿啊？
    “它跑。”琳琅郡主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
    如果能行，她也不想这样艰难地拖着狼弟一块儿不是？
    大狼的嚎叫更加凄惨了。
    “这是舍不得咱们！三郎是有良心的孩子，狼心都是肉长的，你看看，谁对它好，它都知道。又孝顺，不想离开咱们呢。”唐王妃一边说，一边流着眼泪哽咽了起来，走过去摸了摸三郎的耳朵，在它期待的目光里说道，“去吧。跟你姐姐去吧。娘知道，你喜欢不被约束的生活。大公子，三郎日后都拖你照顾了。”韩容照顾了三郎，难道还能落下琳琅郡主？
    因此唐王妃仰头，对微微欠身的韩容笑了笑，转头，又揉了揉三郎的大头，叹了一声。
    “你的心，娘都知道了。好好儿去吧，别担心家里。”她一摆手，身后冒出几个壮汉。
    壮汉们上前，把大狼五花大绑，塞进一辆马车里。
    “去吧去吧。”唐王妃流泪说道。
    风雪里，大家都沉默了。
    第234章
    阿菀看着那小车里挣扎着探出毛茸茸大头的三表哥，惊呆了。
    “嗷嗷嗷！”救命！
    “三表哥。”今天韩容就要回边关去，她正伤心，可是听着三郎这悲痛欲绝的嚎叫……
    胖团子更伤心了。
    萧秀站在她的身边扶着她的小肩膀，也在看三郎。
    “嗷嗷嗷！”
    大狼那叫一个凄惨。
    不过凄惨也不行了，这明显是捆着也得走的节奏。
    尾巴都给捆住了……
    “要想我，想我啊！”小皇孙就哭着滚到了马腿边儿上，比阿菀这亲妹妹看着还伤心，那哭的……肥软一团，叫韩容很无奈地从马上下来，先去抱抱自己的妹妹阿菀，又抱了抱表弟萧秀，之后就抱起了小皇孙，犹豫了一下，从自己的腰间摸出了一枚锋利的虎齿来，放在了哭着往他怀里扑的小家伙儿的怀里柔声说道，“这是我送与殿下的离别礼物。日后，希望殿下康健。”他微微一笑，小皇孙顿时抱住了他的脖子，把虎齿放在自己的怀里哽咽地从自己的腰间也摸出一个平安扣来。
    细腻温润的羊脂玉的平安扣，小家伙儿嘟着嘴巴举着送给韩容。
    韩容笑着接过，直接挂在了腰间。
    “要记得我，要想我啊。”
    胖团子沉默地看着小皇孙。
    这小混蛋啊！
    这都是团子的台词啊！
    还有平安扣什么的……也都是应该她送的啊！
    “记得。会想念殿下。”
    “早点儿回来。”小皇孙软软地把小身子靠在韩容的脖颈上。
    太子也嘴角抽搐了。
    这小混蛋还记不记得谁是他爹了？！
    “好。”韩容耐心地答应了，这才垂头把这小东西从自己的身上给撕下来，交还给了脸上微微扭曲的太子，对众人微微颔首之后才重新上马。
    他带着浩浩荡荡的人走了，阿菀惦着脚尖儿看着，只觉得自己跟兄长再一次离别，又看着在太子的怀里哭得跟亲爹跟人跑了的皇孙萧安一眼，叹了一口气对萧秀说道，“大哥哥总是这样温柔的人，常常被人爱慕。”她带着几分感慨，萧秀的一双清透的眼睛却落在了遥遥的那在风雪里慢慢隐没了身影的车队。
    他抿了抿嘴角。
    “对你像是春天，对阿恬仿佛冬日。”
    “诶？”这是什么意思？
    见阿菀有些茫然，萧秀微微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这位大表哥，对自己珍惜的人，仿佛春天一样温暖。
    可如果是他厌恶，或者妨碍了他珍惜的人的那些外人，这位大表哥却不会依旧温柔，只仿佛冬日一样凛冽冰冷。
    只是……这都是对阿菀很好的，他不觉得是什么缺点。
    握了握阿菀的手，软乎乎暖洋洋的，没什么三观的河间王世子还是叫身边的人又给阿菀披上了一件厚厚的披风叫她不至于冻着。只是阿菀却没有想到，她遭遇的并不只是这一次分别。
    等冬天过后，才过了不久，皇帝就下旨命庆王世子萧堂同样往边关去历练，顺便还带着自动请缨的萧韦。这一次去的边关并不是韩三夫妻镇守之处，而是来自于陆城伯镇守的边关。阿菀听到的时候觉得陆城伯这仿佛是在哪里听说过，之后想了想就恍然大悟了。
    这不是之前她那位大伯父想叫自己的庶女阿兰嫁过去的那位大将军么？
    听说十分骁勇，早年家族落魄，还是因他在边关军功卓著，因此才叫陆城伯府重新显赫。
    阿菀唯一知道的这陆城伯的八卦就是三十好几了还没有娶亲，光棍儿一个。
    ……把萧堂与萧韦都送去陆城伯那里……皇帝陛下怕不是想组成一个光棍儿联盟呢？
    “他们是皇族子弟，断断没有在后头安享太平享受荣华安乐，却叫旁人去浴血奋战，边关苦寒的道理。”庆王眼里全都是血丝地来了韩国公府，显然也知道皇帝这旨意下来，太夫人的心里得不好受，此刻坐在桌边，见阿菀与萧秀都靠着萧堂安静地坐着，萧韦因是自动请缨做贼心虚不敢说话，就亲自对太夫人沉声说道，“阿堂也就算了，阿韦叫我刮目相看。他……愿意去边关，主动请缨，这很好。”
    太夫人哪怕昨天晚上已经在无人的时候哭了一场，此刻面上却不敢露出伤心，只努力和声说道，“对陛下尽忠，愿意去守卫天下，这本就是叫人骄傲的事。”
    只是她还是觉得心痛难忍，说了这一场场面话，之后就说不出什么。
    庆王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他就这么两个嫡子，全都离开京都去边关，这简直要了他的命了。
    不过幸亏皇帝心疼弟弟，还知道把这兄弟俩给放一块儿，彼此能有个照顾。
    “一转眼，大表哥和二表哥就都长大了。”早年萧堂就不说了，一向沉稳可靠，可萧韦却是个孩子气的人，这才几年，阿菀都觉得从前第一次见到那个活泼又有喜欢坏笑的小少年还在眼前，可是如今萧韦却已经要离开京都了。
    她瘪了瘪嘴角，抱着萧堂的手臂小声儿说道，“我舍不得。”她其实还想到更多，想到自己曾经十分忐忑，不知道京都的亲人会不会喜欢自己，是萧堂抱着自己走进了繁华的韩国公府。
    那黑衣少年冷冷淡淡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