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礼法岂是不便之物?
作品:《朕就是亡国之君》 朱祁钰下了辂车,在一声声的明军威武和陛下威武的声浪中,走上了承天门的五凤楼,坐在了宝座之上。
在左侧是朱祁钰的后宫和孩子们,长子朱见济坐在朱祁钰的左一位置,吴太后坐在左二的位置,孙太后坐在左三的位置。
没办法,谁让当今陛下的母亲是吴太后呢?再往左是泰安宫众人,稽王府稽王妃带着朱见深,也在左侧最远的位置。
朱祁钰在年前下旨,请襄王到京师共襄天明节盛举。
很可惜,襄王他回信说,路途遥远,到了京师也就错过了天明节,还请陛下宽宥宣不朝之不敬之罪。
襄王朱瞻墡的意思很明确,大约就是:下次一定。
下次估计就是生病,再往下估计就是马车翻车,或者官道不通这类的借口。
总之,这位大明朝的嫡皇叔,是不会进京的。
朱祁钰是颇为可惜的。
右侧是朝臣,依次是少保、勋臣、文渊阁、六部尚书和六部侍郎,都察院以及六科给事中位列。
锦衣卫列阵,丝毫不敢松懈,卢忠带着人在承天门下结成军阵,午门洞开,若是京营造反,此乃最佳时机。
但是谁会在这种时候造反呢?错非是嫌命长了。
悠扬的号角声如同穿破苍穹,悠远而苍凉,鼓声阵阵,大军还是慢慢集结起来。
一辆辆的大将军炮填满了火药,未曾填装铅弹,开始轰鸣,整整八十四声轰鸣的炮声,在城池之下轰鸣爆开,声震云霄。
操演正式开始。
德胜门前多数都是军将。
大军将从德胜门延着当初朱祁镇入京的路线,穿过西长安门进内城至承天门下,再至东长安门下出内城,至朝阳门出城。
大军开始入城,虽然只有两万人,但是两头白象开路的先导车,开始带着大军向前走着。
在炮声响彻云霄之后,先导车的白象刚好走出西长安门,再从东长安门出。
首先打头阵的是大明正在逐步恢复的精骑三千营,这部分大约大约是五百人的方阵。
朱祁钰完全搞不明白,这些马匹的步伐为何也是如此的整齐,他们挺胸抬头的走过了长安门大街。
随后是五军营的步战,这些步战结的是三才阵,器宇轩昂,精神昂扬。
这种精气神,让朱祁钰颇为满意,这才是他想要的大明军人。
最后出场的是大明的神机营,他们背着火铳,身后是征虏大将军炮,再其次是大将军炮阵和子母炮阵。
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
而之后是一两长达两丈长、径直三尺多的圆滚滚的火炮,被拉了出来。
这火炮当然不是真理。
朱祁钰看着那玩意儿,脸上全是笑意。
这家伙叫黑龙炮,就跟乌尔班大炮一样,完全是个样子货,唬人用的。
首先就是爆炸药充分的问题,因为火炮直径太宽了,火药浪费暂且不提,主要问题是这么大个头的炮弹受力不均,实验到现在,每次除了炸膛就是烟花,炸了几次膛之后,也就懒得弄了。
兵部终于发现,这玩意儿就是巧立名目在骗经费,也就停止了研发,而后才有了征虏将军炮,缩小版本的攻城炮,但是这东西的确非常唬人,两丈长的一条黑龙盘踞其上,威风凛凛。
胡濙是个礼部尚书,是不太懂兵事,看到军器局有三台这么个玩意儿,就拉出来糊弄人了。
朱见济愣愣的问道:“父亲这是什么。”
朱祁钰摸了摸朱见济的脑袋,摇头说道:“大明前进路上的一个小小挫折罢了。”
于谦无奈,这东西他自然知道,造出来三台本来是说要砸掉的,但是个头太大,不容易销毁,但是造都造出来了,就在兵部闲置了。
的确很吓人,威力应该很大,但是前提是打响它。
最后出场的是大明新设计的火铳,名叫鸟铳。
鸟铳其意有二。
其一是不用火把点火,则不摇动,故十发有八九中,即飞鸟之在林,皆可射落,因是得名,可以打鸟叫做鸟铳。
其二,是他的点火装置,因其点火结构在点火时如鸟嘴啄水,故此得名。
鸟铳是大明的一个无奈之举,燧发铳好用,但是太少了,只好用火绳枪取而代之。
鸟铳之上,枪上一金属弯钩,弯钩的一端固定在枪上,并可绕轴旋转,另一端是个夹子,可以夹持燃烧的火绳。
士兵发射时,用手将金属弯钩往火门里推压,便可击发,相比较过去的法子,双手持枪,就更容易瞄准。
这个火绳法,是因为缺少火镰、弹簧等物用的钢,用的替代法。
尤其这根火绳,乃是麻绳和布绳,浸泡在炮药液里制作而成。
就是日常用的火折子制作方法。
朱祁钰对这种火绳枪非常满意,它的出现意味着,火铳的命中,不仅仅是依靠老天爷赏脸了。
“这鸟铳,应该多造点。”朱祁钰歪着头对于谦说道。
于谦曾经批评过大明的火器,花样很多,但是多数都没什么用,只有子母炮堪用,就像黑龙炮一样,都是骗经费的。
当时朱祁钰说要造,都尝试下,不断改进就是。
于谦被朱祁钰说服了,大明的火器研究开启了新的时代。
但是自从有了新式火药之后,很多火铳在战场上,都有了大用途。比如三眼铳,这玩意儿约有三尺长,近战轰鸣还能当锤用,相当好使。
于谦含笑不语,军备这个东西,于谦的理解更多是政治因素,攻守转换之时,总有些人在生事,兴文匽武之下,连通州的熬硝营几近于停办。
但是他没有破坏陛下的雅兴,大明用兵频繁,尤其是边庭流血成海水,陛下开边意未已,那这军备松弛,他活着的时候,怕是看不到了。
军阵列队走完之后,站在承天门下的军卒们大声齐喝,离开了承天门外。
朱祁钰走下了承天门,向着太庙而去。
借着朱元璋登基的日子,搞天明节,那总得跟朱元璋报备一声才是。
就是不知道朱元璋他老人家高兴不高兴。
他走进了太庙之中,上了注香。
他认真的思考了许久,想来想去,太祖太宗皇帝,不会反对自己南征北战才是。
朱祁钰想起了前年在太庙杀死的朱祁镇,也不知道他在下面被打成了什么样。
朱祁钰等待一炷香燃尽,走出了太庙,站在了春风之中。
胡濙和陆子才并列而行,身后是四个人,端着红布盖着的盘子,一步步的走到了太庙的月台之下。
胡濙正了正衣冠,三拜五叩,朗盛说道:“伏以皇天开泰运,付大宝于元良,圣帝御明时,奠群生于永乐。”
“声教洋溢乎天下,仁恩普洽于寰区,夷夏清宁,神人欢庆。”
“钦惟皇帝陛下,聪明睿知,成功俪美于唐虞。文武圣神,茂德丕隆于汤武。”
朱祁钰看着胡濙,这一连串的马屁,从黄天开泰运开始,一直到永乐,再到现在。
朱祁钰是反对进谗言的,这一点胡濙最是清楚不过了。
不知道是什么底气,让他如此明目张胆的进献。
都察院的御史们已经蠢蠢欲动了,他们似乎找到了这个整日里把诚无德挂在嘴边,抽他们嘴巴的礼部尚书的弱点。
王文看着跃跃欲试的御史,就是一阵叹息,没事天天找六部尚书的麻烦干什么,是觉得自己这不到五年份的执政经验,是胡濙这四十年份的经年老吏的对手?
手下真的太蠢,王文真的心累。
这都察院的总宪,不当也罢。
哪天侍郎阙员了,定要去补一下,跟着这帮家伙在一起,迟早得阴沟里翻船。
胡濙继续伏地高声说道:“臣本出自医家,生逢圣世,夙承教养孟之门庭。重沐熏陶,复究轩岐之事业。过蒙拔擢,深愧凡庸。”
“昔沐宠荣而任使,俾驰轺传以咨询,岁月无拘,江湖任适。由是名山大川,雄藩巨镇,固皆遍历无遗,绝域殊方,偏州下邑,亦各周流迨尽。”
“惟圣主抚大同之运,故微臣磬博采之勤。访缉搜求,经十七载;讨论讲究,阅千万人。”
“网罗南北之奇良,搜辑古今之秘要,著成奇书献阙。”
这段话很长,是胡濙说自己家里世代行医,也一直没有放弃研究这医道。
以前的时候,朱棣曾经任命胡濙为地方巡抚,胡濙四处溜达,公费旅游,遍访名山大川。
胡濙在旅游的过程中,还搜集了几乎所有地方的偏方、良方,他说他做尚书没啥成就,倒是医术上不断精进,有网罗南北古今医术,写成了一本书。
“呈上来吧。”朱祁钰摇头,酝酿了这么长的时间,若是不满意,怎么着也得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朱祁钰拿过了那本奇书,名叫《卫生预防易简方》,共计十二长卷。三位作者,胡濙、陆子才和欣克敬。
这本书,乃是胡濙主抓,陆子才和欣克敬斧正看方,共同完成。
他看了许久,才深吸了口气问道:“胡尚书,这是要抢陆院判的位子吗?”
“好,很好!”朱祁钰用了的吐了口浊气说道:“兴安,功赏牌,把书拿下去,雕版印刷之后,送天下惠民药局。”
“极好!”
兴安端来了盘子,上面有奇功、头功和齐力三种牌子,由于不知道胡濙在写什么书,朱祁钰就让兴安将功赏牌都准备了三份。
朱祁钰拿起了奇功牌一枚,挂在了胡濙的胸前,满是感慨的说道:“辛苦胡尚书了。”
胡濙俯首说道:“为陛下排忧解难,乃臣子本分,不辛苦。”
胡濙岁数大了,但是看着那金光闪闪的奇功牌,乐不可支,脸上完全压抑不住笑容。
时人时常讥讽他胡濙,说他媚上,说他无德,现在好了,他这个无德之人都有了奇功牌,那没有奇功牌还要骂他的人,又该怎么算呢?
胡濙站直了身子,看着月台之下众多御史,志得意满!
上次胡濙如此志得意满还是上次!
要推到他建文朝进士及第的时候了,那时候,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可是这官场上四十年沉沉浮浮,胡濙自问,其实总是在人云亦云,没做什么贡献。
现在不会了,他有奇功牌一枚傍身了。
众多御史如丧考妣,面如土灰,这个无德的家伙,到底做了什么事,让陛下放奇功牌?
那可是奇功牌!整个文官朝堂里,只有于谦有那么一块奇功牌!
而且于谦马上就是武勋,不是文官了!
胡濙看到那班御史的模样,更是笑开了花,这帮家伙,整天就知道咋咋呼呼,不想着什么叫做惓惓以生灵为念,为天下苍生谋福。
陆子才并未上月台,这本奇书乃是由胡濙一力完成,胡濙愿意把他们的名字写到上面,他们已经很是感激了。
朱祁钰又拿了一枚头功牌,示意陆子才上前来,他将头功牌挂着了陆子才的身上,满脸笑容的拍了拍陆子才的肩膀说道:“很好,辛苦陆院判了,欣院判那枚,会快马送至集宁府。”
“很好!”
这本书主要分为两个方面,一个是卫生预防,另外一个是简易方。
卫生预防,方面共计四卷,衣食住行方面,面面俱到。
简易方八卷,主要是一些日常生活中,常见病症的一些处理方法。
而且是用俗字俗语所写,十分通俗易懂。
“这书又要有人置喙说什么旁门左道了。”朱祁钰拿着第一卷爱不释手。
胡濙能活到八十多岁,七十有六而不衰,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胡濙俯首说道:“臣写的卫生之道句句都是离不开论语,他们如何置喙旁门左道乎?”
“比如《论语·季氏》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臣以此延伸谈论日常起居,生活秉性。”
“比如《论语·乡党》曰: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臣以此展开,讨论吃饭吃什么,他们又如何反驳呢?”
“臣开头就写了,子曰:夫寝处不时,饮食不节,逸劳过度者,疾共杀之,以此展开谈论如何预防疾病,他们如何喋喋不休呢?”
胡濙始终秉持的理念是:礼法岂是不便之物?那自然是因时而变。
胡濙是十分擅长变通的。
他要写疾病预防手册,然后用孔夫子打头阵堵一帮仕林的嘴,然后用岐黄之术,行生民之功。
朱祁钰拿着进表稿想了许久说道:“胡尚书以为这书,是卫生预防卷重要,还是主简易方卷重要?”
一个是卫生预防,一个是简易方治疗。
胡濙认真的思考了许久,虽然简易方有八卷,但他还是俯首说道:“还是卫生预防卷,更重要一些。万事,防患于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