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脾气也倔，救心丸都不肯吃，颤着手指着孙儿，颤着嗓子大骂：“滚！给我滚！霍家没你这样的不孝子孙！”
    霍凌霄看到老爷子痛心疾首的模样，心里也担忧不已，本能地准备上前关心，却不想老爷子这般愤怒痛恨，不顾身体都要赶他走。
    眼眸里冰冷的光融入了复杂痛楚，他紧紧咬牙，伸出的手艰难缓缓地收回，胸口如同堵着一座大山。
    这样的结局并非他所愿，可要他放弃自己好不容易寻觅到的爱人，他同样不愿。
    大家都忙着去照顾老爷子，也没人再看他一眼了，他怔愣着后退了步，眼角余光瞥到偏厅那边。
    不知何时，两个孩子来了，木愣愣一副吓坏的样子盯着客厅里的一幕。
    孩子年幼，不能给他们留下阴影，霍凌霄暗暗吸了口气，整理好面部情绪，走上前去。
    大掌先是安抚性地摸了摸侄子的头，继而又牵起儿子，暗哑开口：“轩轩，我们回去。”
    已经几天不曾看到父母，却不想见面时，是这样一幅场景。
    霍子谦大概还没回过神来，这次难得没有挽留不舍，就拿着手里的玩具一动不动，由着他最喜欢的昀轩哥哥离开了。
    父子俩经过大厅，霍凌霄步伐凌厉决绝，倒是方昀轩，一手被爸爸拉着快步离开，一边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客厅，稚嫩的眼神满是疑惑不解，藏着浅浅悲痛。
    他早熟，都懂得——爸爸的家人不喜欢妈妈，所以总是吵架。
    小小孩童，眉宇间也染上了忧愁。
    妈妈那么好的人，他们为什么不喜欢呢？
    看着霍凌霄父子离开，上上下下的佣人也不敢阻拦，车子甩头离去，留下客厅里一团慌乱。
    方昀轩独自坐在后座，系着安全带，黑黝黝的眼睛能看到爸爸峻黑的后脑跟紧绷的肩颈，不知是不是他错觉，他觉得爸爸好像很伤心的样子。
    车子平稳却又急速地行驶了十几分钟，霍凌霄浑身凝聚的戾气才渐渐消散，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也慢慢放松下来。
    抬眸，从内后镜看了看后座安静到仿佛不存在的小家伙，眸底渐渐浮起温暖疼爱的神色。
    发生了刚才的事，看来回去之前，父子俩得好好谈谈了。
    “轩轩？”
    “嗯？”突然听到爸爸叫自己，小家伙一惊坐起身来。
    “饿不饿？”
    后视镜里，小东西摇头。
    霍凌霄淡淡勾了下唇，道：“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这个时间，到处餐厅估计都要等位，他又想找个安静不被打扰的地方，稍稍一想，便驱车前往席鸣的私人菜馆。
    事先没通知，席鸣见到他们父子来大吃一惊，伸长脖子朝后看了看，好奇不解：“就你？方律师没来？”
    “嗯，她还在家调养。”
    方若宁的情况，纪南尘都知道，席鸣这儿自然也有所耳闻。
    当着孩子的面，也不好聊太多，席鸣点点头表示明白，带着他们进了霍凌霄的“御用”雅间。
    “不用太复杂，做些家常菜就可以，适合孩子吃的。”
    “行，马上来。”看出霍凌霄似乎情绪不太好，席鸣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又对方昀轩友好一笑，转身出去了。
    房间门关上，霍凌霄收回视线，落在对面端坐的小小男童身上。
    父子俩目光对视，小家伙虽面孔稚嫩，但眉宇间的神色与他老子如出一辙。
    没等霍凌霄想好该怎么开口，方昀轩就率先问道：“爸爸，你的家人为什么不喜欢妈妈呢？”
    孩子纯真，清澈乌黑的瞳仁注满懵懂不解。
    霍凌霄看着儿子，心里微微一惊，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始谈话，小家伙倒主动发问，看来，儿子比他更理性。
    沉吟数秒，他淡淡勾唇，眸光温润，“这件事说来话长，有很多原因，你还小，不太懂大人世界里的复杂。爸爸想跟你说的是，今天发生的事，你不要跟妈妈讲起，不然，她会担心，自责，你只需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爸爸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们。至于妈妈能不能被爸爸的家人接受，就交给时间来处理吧。”
    方昀轩似懂非懂，小小孩童颇为老成地叹息了声，“哎……你们大人的世界的确复杂……可是，妈妈那么聪明，她早晚会知道的。”
    男人勾唇，愉悦地笑了，小家伙，倒是什么都懂！
    “嗯，你妈妈的确很聪明，所以……接下来，我们要配合好，尽量不让妈妈知道，你也知道，妈妈生病了，还在养病中，不能被这些不开心的事打扰了心情。”
    小家伙连连点头。
    霍凌霄于是跟他交代，回去后怎么跟妈妈解释今晚没回去吃饭，罢了，又正色强调：“撒谎不对，但我们这是善意的谎言，知道吗？”
    “明白！”
    “还有，尊老爱幼是美德，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不应该跟自己的家人发生争执、冲突——但如果……”霍凌霄脸色突然凝重起来，心底沉沉叹息了声，眸光重新凝聚看向儿子，“如果将来有一天，爸爸妈妈不理解你时，你也可以替自己争取权益，明白吗？”
    他不想给儿子做坏榜样，可今天的事儿子又亲眼所见，他也不能双标——所以，只能这样叮嘱。
    父母长辈对孩子只能是引导作用，不能替他们的人生做决定，可是，两代人总归是有代沟的，会有不同意见的时候，如果孩子坚持是自己对的，父母又不能理解，那他赞成让孩子去走自己的路，万一吃亏了跌倒了，父母依然是孩子最后的港湾和堡垒。
    这番话太深奥，方昀轩同样似懂非懂，不过，小脑袋瓜琢磨了半晌，眉头微微皱起，“爸爸，你是说，如果以后我喜欢的女孩子，你跟妈妈不喜欢，我也可以带着她离家出走吗？”
    “……”霍凌霄一下子被问住，脸色僵硬又怪异地停顿了两秒，点头，“理解的很好，是这个意思。”
    大概为了掩饰自己的错愕，他喝了口水，放下水杯时墨眉淡淡一拢，看向儿子又补充：“前提是，那个女孩儿像你妈妈一样优秀迷人，还深深爱你！”
    方昀轩点头，也不知是不是真得懂了。
    霍凌霄却想，如果将来儿媳妇真像儿子妈一样优秀迷人，还深爱他们的儿子，那他们除非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反对。
    吃了饭，父子俩告别席老板，驱车回家。
    方若宁早已经等得昏昏欲睡了，眼看着快十点，男人跟儿子一个都没回来，她按捺不住了。
    抓起手机正准备打电话，却隐约听到寂静深夜里的汽车声。
    起身奔到窗前，拨开窗帘看下去，果然，庭院里驶进了熟悉的豪车。
    仿佛心有灵犀，下车的男人抬头，看到了窗帘后望眼欲穿的女人，两人目光对视，男人勾唇浅笑，女人撇开窗帘，下楼。
    客厅里，方昀轩开心地冲上来，方若宁蹲下身张开双臂。
    不过，在母子俩胜利“会师”之前，霍凌霄及时提醒：“轩轩，不要撞倒妈妈！”
    小家伙这才想起，妈妈生病了，还在调养中。
    于是，奔到妈妈面前停下脚步，温柔地抱住妈妈的脖颈。
    方若宁半蹲在地，紧紧抱着儿子，把脸埋在儿子颈间大口呼吸，高兴极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妈妈等得花儿都谢了！”
    早已经对过口供的父子俩，对答如流，“吃饭时间长了一些，又跟小朋友们告别，耽误了。”
    方若宁没有怀疑，儿子好端端回来就好，别的都无关紧要了。
    拥抱了好一会儿，方若宁才站起身，牵着儿子转身上楼，各种嘘寒问暖，关心这些日子经历了什么，辛不辛苦。
    整个过程，霍凌霄被忽视的彻底，仿佛进门的就只有儿子一人，他是个隐形。
    客厅里，一句话都没说上的霍先生欲言又止，抬起的手又孤寂放下。
    难怪有人说孩子是夫妻感情的杀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有道理。
    不过，刚刚经历了家庭战争的霍凌霄暂时没有精力去计较这个问题。女人跟孩子上楼了，他干脆在客厅沙发坐下，脑子里安静下来，开始思考一些问题。
    霍氏集团是家族企业，但也是上市公司，这些年经过他的打拼奋斗，早已经是本市纳税大户，世界五百强都能排上名号的大企业。
    他曾以为，这辈子的心血都要耗在家族企业里了，却不想，变故来的如此突来。
    那些堂弟姑表弟，堂妹姑表妹，有能力者有之，但要掌管霍氏，能力显然不够。若霍氏易主，最大可能的继承人也就是凌渊了。
    集团总裁换人，这对公司来说绝对是大震荡，霍凌霄仰躺在沙发上，琢磨着该怎么处理才能不影响公司的股价，才能顺利完成交接。
    方若宁带着儿子上楼，见小家伙已经呵欠连天，想必在外这几天没有睡好，也辛苦了，便连忙催促他去洗澡，准备睡觉。
    小家伙独立生存了几天，自立能力更强，拿了干净衣服转身见妈妈还在卧室站着，走上前推了推她，“妈妈，我自己可以的，你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