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自然是宽敞明亮犹如酒店套房的vip病房。
    年初四，整座城市还沉浸在新年热闹的氛围中，只是病房里安安静静，鸦雀无声，完全感受不到喜庆的气氛。
    霍凌霄在床边坐下，布满红血丝的眼眸怔怔地盯着依然在昏睡的女人，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探出手去，握住她纤细微凉的手指。
    见状，李权默默地退出去，又去之前那间病房看着方昀轩。
    向来尊贵高冷的男人，此时已经化身凡人，俊脸狼狈，神情紧凝，愣愣望着女人的眼眸满是担忧，以及盼着她快快醒来的期待。
    垂眸，视线落在指间被他挽起来的素手上，她的手很漂亮，皮肤白皙，手指细长，干净透明的指甲如贝壳一样泛着血肉原本的色泽，没有人工镶嵌的种种色彩，她的手也很软，柔弱无骨，稍稍用力一捏便挤成一团。
    可就是这样一个软软的女人，如水一般的女人，却偏偏是那么坚强的性子，有那么拧巴的傲气，硬生生逼得他霍凌霄都低头服软，妥协退让。
    悠然叹息一口气，他拉着那支绵软的玉手到唇边，轻柔印上一吻。
    罢了，只要她好好地，过往一切都不追究了。
    静静地坐了会儿，手机响起，他蓦然惊醒，温柔地放开女人的手，起身走到窗前去接电话。
    “哥，方律师的情况怎么样了？”电话是霍凌渊打来的，关心一下。
    “还好，已经转出icu了，医生说应该很快就会醒来。”
    “哦，那就好。”霍凌渊迟疑了下，又道，“家里知道你回来了，却没回家，都有些意见……爷爷回来这些日子，还没见到你，你看……什么时候抽空回来下。方律师的情况，我也不方便跟他们说，你要是不回来，他们会误会。”
    身为霍家的长子长孙，霍凌霄连除夕大团圆的日子都没在家，长辈们自然有意见，现在好不容易听说他回来了，却没第一时间回家里，长辈们意见更大！
    尤其是，一直在外地疗养院住着的霍老爷子回家团聚，却没见到最引以为傲的大孙子，自然更不满。
    对于霍凌霄来说，父母对他看法怎样倒无所谓，可是老爷子回来了，他不能不理，所以稍稍一迟疑，他便回复：“知道了，等若宁情况稳定一些，我就回去。”
    挂了电话，转过身来，却见病床上的人儿已经睁开了眼睛。
    霍凌霄一惊，连忙收了线走过去，俊脸添了喜悦：“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方若宁刚刚醒来，思维还有些不清晰，只觉得自己睡了好长好长一觉，而且睡得像死过去一样，完全没有知觉。
    看见男人英俊却又布满心疼的容颜，她一度恍惚，不懂这突来的温柔和小心翼翼是为何故。
    眼眸呆滞地转了一圈，再看看自己的模样，她知道是在医院病房，于是好奇问道：“我怎么了？为什么会在医院？”
    霍凌霄抓着她的手，轻柔地握着，闻言，幽深的黑眸露出疑惑，“你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她仔细回想，脸色微微变化，显然想起一些，“我记得……我记得下了飞机，我去了洗手间，起来时有点头晕，然后有个人从我面前经过，不小心碰了我一下，我就倒下去了……”
    “后面的呢？完全不记得了？”
    “后面的……”她迟疑，努力回想，可的确不记得什么，脑海里有一些灯光晃过的影像，还要匆匆忙忙很慌乱的画面，可是记忆太模糊。
    眼神看向他，眉心轻拧，她犹豫又不解地问：“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在医院？轩轩呢？怎么不见他？”
    “轩轩还在睡觉，李权在那边守着，没事。”见她什么都不知道，霍凌霄心里有点安慰，一度想找个借口隐瞒过去，可细细一想，这是断然不可能的。
    她这么聪明，早晚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冯雪静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也不可能隐瞒的天衣无缝。
    眼眸静静地盯着她看了几秒，那张清俊贵雅的脸庞越发流露出心疼之意，继而拉着她的手紧了几分，微微垂眸，再度抬头看向她时，才平静缓缓地道：“你怀孕了，是宫外孕，下身出血不是因为生理期，而是宫外孕症状。”
    方若宁苍白憔悴的脸色突然僵住，眼眸在不可思议中震惊放大，脑海里余音回荡一般响彻着“宫外孕”三个字……
    霍凌霄知道她肯定会受惊，可能还会有痛苦、悲伤、羞愤等更复杂的情绪，但这个时候，她不能情绪激动，大喜大悲，于是握着她的大掌悄然加深力道，就像在飞机上遇到危机时一样，紧紧握着她的手，给予力量和安慰。
    “在机场洗手间，你晕了过去，是因为宫外孕破裂导致大出血，引发了出血性休克——幸亏热心人及时打了120，医护人员及时赶到，确定了你的病情之后，以最快的速度送到手术室抢救，才化险为夷。”
    “手术很成功，不过因为失血过多，你昏睡了整整一夜，医生说，这些日子你还需要安心静养，这样身体才能完全恢复。”
    他极有耐心，极其温柔地把整件事解释清楚，方若宁听完，震惊得无以复加，略显苍白的唇瓣几次开启，才不敢置信地问：“我怀孕了？可……可是，这怎么会？”
    男人看着她，眸光沉沉幽暗，果然，她不并不知道自己怀孕了——这个结果比她知道怀孕却故意隐瞒让他好受许多。
    见她不敢置信的模样，霍凌霄似有些尴尬羞赧，俊脸划过一丝不自在，“我生病那次，你去别墅照顾我，我们……那次，我没做措施。”
    “可是我吃了事后药啊！”方若宁紧接着说道。
    那晚是意外，当时他们已经分手了，若不是轩轩非要她过去，她是不会去的。
    虽然按时间算，那一晚是在安全期内，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离开别墅后还是去药店买了事后药。
    可怎么……还会怀孕？
    霍凌霄脸色一暗，听她说这话的口气，显然是压根不想怀孕，不想跟他再有牵扯，当即眸光冷了下来。
    可没等他回答这个问题，护士进来查房，看到她醒了。
    “咦，你终于醒了啊？可是睡了够久，把霍先生担心坏了。”护士小姐不知道两人间的汹涌暗潮，只想着人醒了，高兴地说道。
    这话惹得两人都够尴尬，方若宁下意识看了男人一眼。
    她手上还吊着点滴，不过一瓶已经快结束了，护士进来把另外一瓶吊上，又询问她有没有不舒服。
    “还好……”原本刚醒来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因为意识还是混沌的，现在知道自己怀孕了，又流产了，而且还是凶险万分的宫外孕，她莫名地觉得腹部有些疼痛，不过疼痛范围还在能忍受的范围内，于是没当回事。
    “护士，我吃过事后药，怎么还会怀孕？”她脑海里就盘旋着这个问题，忍不住问出。
    护士脸色很正常，很平静，解释道：“事后药也不能完全避孕啊！你没看事后药上面的说明么？而且，你这宫外孕，没准儿就是事后药惹的祸。”
    方若宁一脸哀丧，眉宇间说不出的复杂懊恼。
    “不过放心吧，手术很成功，你只需要好好静养，身体会恢复的。”见他们两人都不说话，护士安慰了句，礼貌地点头出去了。
    方若宁抽出被他握着的那只手，无力地搭在额头上，半盖着眼帘，有气无力地呢喃：“怎么会这样……”
    吃过事后药还怀孕，还弄成宫外孕，差点把小命都丢了，这么小概率的事也被她遇上。
    真是——自从回国，自从认识了霍凌霄，她身上各种意外和悲剧就没停止过。
    看着她这种反应，霍凌霄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心底里是有火的，因为知道她吃事后药。
    “你就那么想跟我撇清关系？事后药对身体伤害很大，你不知道吗？万一你宫外孕破裂是在飞机上，不能及时抢救，你想过后果吗？”在她昏迷的这一夜里，他反省自己，暗下决心，想着以后收敛脾气，好好对她——可这会儿还是忍不住又加重语气，脸色都严肃冷峻起来。
    方若宁顺着他的话一想，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那天，空中遭遇危机平安落地之后，她的腹部就隐隐作痛了，可她以为是生理期迟到了几天，第二天他们还继续坐长途飞机回国——如今回想，她也感慨自己命大，如果是在飞机上宫外孕破裂导致出血性休克，即便是飞机迫降，怕也来不及送到医院了。
    脑子里嗡嗡直响，心有余悸，她承认对方的话是有道理，可又不服。
    “我当然知道事后药对身体不好，可对比之下总比怀孕了好，谁能想到会弄成宫外孕这么凶险？再说了，是谁让我不得不吃这种药？”愣了几秒，她回过神来不甘示弱地争辩，虽然精神气还不怎么样，可语气中的不满和质疑异常锋锐。
    她这么说，霍凌霄自然无言以对。
    本来这种事，就是男方责任更大。一个男人若是真心疼惜呵护一个女人，在那种事上就应该主动做好措施——除非，两人已有怀孕的打算，刻意冲着生孩子去的。
    可回过头来想想，他当时没有做安全措施，除了两人情到浓处来不及之外，难道他潜意识里没想过用再次怀孕把她拴住，让她重新回到身边？
    心头浮起这个念头，他自然不敢表达，看着女人生气的脸，憔悴得毫无血色，他很快冷静下来，懊恼不该在这个时候跟她较真。
    他们应该庆幸，一切还没有糟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片刻功夫，他又冷静下来，重新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连眸底的情绪都调整回来，又恢复刚才耐心温柔的样子，“好了……我们不争辩这个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好好养身体，别的都不要想了。”
    方若宁盯着他，显然吃惊，不懂突如其来的转变又是怎么回事。
    女人总归是敏感一些，她愣了几秒，突然想到什么，问道：“那个胚胎是在什么什么位置？”
    “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已经生过一胎了，关于怀孕种种医学常识自然有所了解，见霍凌霄不肯直接告知，她心里便有数了。
    “宫外孕最常见的就是输卵管妊娠，这种手术一般也都是切除输卵管……”她缓缓看向自己腹部，又看向脸色凝重起来的霍凌霄，直接问道，“我是切了哪边？”
    霍凌霄早就知道，她一向聪明又敏锐，肯定瞒不过，果然，这么快她就想到这个问题。
    既然瞒不过，他也不掩饰了，直接道：“当时，你已经出血超过3000毫升，危及生命，出血点止不住，医生为抢救你的生命，直接切除了右侧输卵管，止血。”
    一般来说，针对还有生育需求的女性，遇到这种情况，医生会切开输卵管取出坏死的胚胎，保住完整的生育器官。可方若宁送到医院时就已经处于休克状态，千钧一发之际，直接切除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原以为她听了这个消息会大受打击，可是霍凌霄见她情绪还算稳定，并没有太悲痛太低落。
    想必，是已经有了轩轩，她对能否再生育也没那么执着了吧？
    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已经有个孩子了，能不能再生育都是次要，她能平安无事才是最重要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没有轩轩，那种情况下，也是保命要紧，能否生育在性命攸关面前，也不值一提了。
    方若宁呆愣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抬眼看着他，眸光黯淡：“所以，你突然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被切了右侧输卵管，以后很难再怀孕生育了吧？你在同情我，可能还有点歉疚……毕竟，如果不是你，我压根不会怀孕。”
    什么？
    霍凌霄英俊刚毅的脸色骤然一紧，抬眸看着她，眉心微微收缩。
    这女人——
    还真如冯雪静说得那般，未免也敏感了！
    她怎么会以为自己对她的态度好转是因为同情或歉疚？
    再说了，他以前对她不够好吗？
    怒极反笑，霍凌霄暗暗吸了口气，再度压住脾气，握着她的手捏了捏，声音越发轻柔：“你失血过多，身体很虚，现在刚醒来还需要好好休息，这些事情，等你好了我们再说，可以吗？”
    他的躲闪让方若宁越发坚信自己的猜测，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她移开目光，淡淡地道：“其实，你没必要这样，毕竟是意外，谁都料想不到的。”
    “不是这个原因。”
    “嗯？”女人转眸，不解。
    既然她非要问个清楚明白，那霍凌霄只好把话说清楚，“那晚在酒店，我不是已经跟你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么？我是真心想继续跟你在一起，你也说了，我脾气不好，那既然我们要复合，我自然得拿出诚意，改改我的脾气吧？”
    “诚然，你这次遭罪，甚至差点……有我的原因，我心里确实愧疚，心疼，但并不是因为这些我才对你好，我是真得在做出改变。”
    方若宁被他拉着手，听着他一字一句，轻缓郑重地说出这话，心跳不由自主地如小鹿乱撞一般乱了节奏，一股难以言喻的激流在心头猛烈炸开。
    那天晚上的话，她当然记得，并且当时深受触动。可她没想到，他不只是说说而已，而是真得下定决心。
    而且那晚她也说了很多，多数都是指责、埋怨甚至控诉，她以为这些话会再度激怒他，只是当时隐忍着没有发作，却不想他居然破天荒地听进去了，而且暗暗做出改变。
    如果说之前她还能找到理由和借口排斥这个人，疏远与他的关系，那么当他迈出这一步，放下矜贵的身份和高贵的尊严，为她做出改变时，她的心再也找不到理由拒绝。
    呼吸都有些加快，她整个人有点不知所措，眼神几次扬起看他，又飞快地移开。
    无法面对这样子的霍凌霄，她干脆暂时逃避，嘴巴动了动，低低地道：“我累了……还是想睡会儿……”
    “嗯，你睡吧，我在病房陪着你。”
    女人没有说话，身体在被子里微微动了动，又闭上眼睛。
    失血3000毫升，虽然及时补回，可身体也元气大伤，方若宁的虚弱是真实的，闭上眼很快又陷入了昏睡。
    霍凌霄见她呼吸平顺下来，才轻轻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盖上。
    原本担心她知道自己右侧输卵管被切，会大受打击，精神不振，可实际上并没有，这让他心里的担忧也放下大半。
    至于两人未来，诚如他跟冯雪静保证的那般，他会负责到底的。
    病房外传来响动，他转身看去，是李权轻轻推开门，带着儿子进来了。
    方昀轩一进门，便着急要开口，霍凌霄连忙做了个“嘘”的手势，继而起身，带着儿子又离开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