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生死契阔

作品:《狐王令

    于谦冒雨率领援军拼全力赶到安定门时,这里的战斗已接近尾声。当仅存的明军看到援军赶到,有些人喜极而泣,栽倒在地。援军潮水般冲向瓦刺人,最后负隅顽抗的一些瓦刺人,一看大势已去,便灰溜溜逃了。
    雨丝不大,但于谦眼里却被水雾迷住。眼前是一片怎样惨烈的景象呀,他在兵部多年,也见识过大大小小的战场,但是像面前如此惨烈的景象他闻所未闻,不足五里的开阔地上,布满横七竖八的尸体、马匹……人摞人马摞马,地下是纵横的血河……
    “所有人听令,寻找狐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于谦声音哽咽地向众属下大喊,他身边的随从迅速散去。于谦站在雨中,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他看见给他报信的盘阳,像丢了魂似的四处乱跑,他听不清他喊着什么……
    于谦回过头,看到这片尸海后面巍峨的城门楼,‘安定门’三个大字在雨水的冲刷下,清晰耀目。于谦闭上双眼,沉痛地说道:“传我口令,打扫战场,不可遗漏一名明军将士的尸骨。”他身后的传令官得令迅速跑出去。
    这时,盘阳一脸泪水踉跄着跑到于谦面前,‘扑通’跪下道:“大人,我一个人也没有看见呀,是狐王带着我们来支援安定门,我们的人呢,他们在哪里?我可如何回去向狐族交待呀?”
    于谦急忙上前扶起盘阳道:“盘阳,别急,咱们如今打扫战场,也许他们受伤了,咱们一定会找到他们。”
    “大人,这里的情况,恐怕在西直门的人还不知道,我现在便去通知他们。”盘阳哭着说道。
    “那你快去,我亲自带人找。”于谦嘴里说着安慰他的话,但心里却是一阵阵绞痛。
    盘阳一听也只能如此了,便跑到自己马前,翻身上马向西直门的方向疾驶。
    西直门外坡上营帐前,密密麻麻地站着人。即便下着雨,也没有人躲进帐里,一众人等眼巴巴地盯着几条必经的小道,他们不敢擅离。萧天率人马走时,下了死令,没有他的口令,任何人不得离开大营半步,让他们死守西直门。
    安定门前的激战,不时有探马向他们回禀,魏东升和张念祖像两只蚂蚱急的上蹿下跳,却不敢动弹半步。此时,两人站在坡上几乎同时看见自安定门方向疾驶而来一匹快马。
    开始以为是探马,离近了才看出是盘阳。
    张念祖兴奋地跑上去,一把抓住盘阳战马的马嚼子大声问道:“盘阳,你可算回来了,大哥他们何时回来?”
    盘阳身体抽动着,一声不吭,突然从马上滚下来,匍匐在地放声大哭。张念祖盯着地上的盘阳,眼皮直跳,脸上那道刀疤抖了几抖,他上前一把抓住盘阳的衣襟,大声问道:“告诉我,出了何事?”
    坡上的众将闻声纷纷跑下来,魏东升跑上前扶起盘阳,急的大叫:“兄弟,别哭了,你要急死我们了,快说呀,狐王呢?”
    盘阳眼泪横流,望着众人,结结巴巴道:“全没了……”
    “不……你个混蛋……”张念祖突然眼睛通红,一把抓住盘阳,把他推翻在地,骑上挥拳便打。盘阳哽咽着也不还手,任张念祖骑在身上打。
    魏东升扑到张念祖身后抱住他,把他从盘阳身上拉起来。张念祖怒视着盘阳喊道:“你给我说什么,你个混蛋……”张念祖推开众人,向盘阳的马跑去,翻身上马后,策马向安定门方向驶去。
    与此同时,传令官与张念祖擦身而过,传令官报道:“尚书大人有令,明军击溃瓦刺进攻,瓦刺人已退兵。各城门守将,不得懈怠,加紧休整。”说完,调转马头疾驶而去。
    “瓦刺退兵了。”众人听后,无不欢欣鼓舞。魏东升急忙扶起盘阳,愧疚地说道:“盘阳,恕在下军令在身,不能过去,如今张念祖已去,你多带几个弟兄过去,战场上再好好找找。”
    盘阳点头,十几个狐族和兴龙帮的弟兄跑到跟前,魏东升命属下牵来十几匹战马,他们迅速翻身上马,呼啸而去。
    盘阳一路快马加鞭,很快撵上张念祖。由于张念祖一急之下骑的盘阳的马,这匹马奔波了大半天,早已疲惫不堪。盘阳叫住张念祖,便把战场上所见讲了一遍。张念祖阴沉着脸,不说话,也不再问,只是一个劲的催马疾驶。
    他们一队人马驶到安定门前,望着前面正在打扫的战场,所有人都哭了。他们翻身下马,张念祖回头对弟兄们道:“死人堆里扒,一个个扒,也要找到他们……”
    这时,于谦手下一个副将看见他们,向他们跑过来,说道:“大人在前面等着你们呢,已经找到一些尸首,你们先过去看看。”张念祖和盘阳一听,立刻跟着副将向那边跑去。
    这里辟出一片空地陈列尸体,不停地有兵卒往这里运送尸首。于谦站在面前一个个的辨认。副将跑上前说道:“大人,狐王手下的人到了。”于谦急忙转回身,看见张念祖和盘阳,伸手引着他们来到一边,指着地下两俱尸体,眼睛忍着泪说道:“目前只找到他俩。”
    张念祖和盘阳低头一看,两人不由双腿一抖,跪了下去。
    林栖全身的箭被拔去了一些,有些太深依然插在身上;李漠帆全身被血浸透,眼睛瞪着……盘阳匍匐在地大哭,张念祖一把拉起他,冲着他喊道:“狐王,还没找到,跟我走……”张念祖拉着盘阳向战场跑去。
    张念祖和盘阳在血水中跑来跑去,剩下的大部分是瓦刺人的尸首了。张念祖眼神阴鸷地四处寻找,他踩着残肢断臂,把摞一起的人拉开,不放过一个死人。盘阳跟在他身后,他干不了这个,走一路吐了一路。眼睛里的泪流了干,干了流。“在这人间地狱般的战场走上一趟,我这一辈子都会做恶梦。”盘阳喃喃自语道。
    张念祖回头向他恶狠狠地呸了一口,仍然执着地往瓦刺人的尸体推寻找,这时他又发现一推瓦刺人的尸体,摞在一起。张念祖跑上前,抓起一个尸体撂到一边,下面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只不过面孔上鼻子已被咬掉,血肉模糊,他认出是庆格尔泰,这个黑鹰帮四大金刚之首,也是也先前锋大将军,原来死在这里。猛然,他心里一颤,能灭掉他的,只有萧天。想到此,张念祖回头大叫:“盘阳,大哥应该在这里……”盘阳急忙跑过来。
    张念祖疯狂地扒开庆格尔泰,一旁还有几个瓦刺人,张念祖一个个扒开,此时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悲伤,一边哭,一边大喊:“大哥,你在哪里?”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张念祖的手臂,张念祖盯着那只手,大叫:“大哥……”盘阳也跟上来,他和张念祖疯狂地拉开上面几个瓦刺人,看见下面躺着的萧天。
    张念祖抱住萧天,此时萧天面色发青,眼神迷离,肩上的箭伤流出黑乎乎的血水,张念祖大喊盘阳,他从腰间取出一个皮囊,叫道:“盘阳,快给大哥伤口上涂药膏。”盘阳慌乱地打开皮囊取药膏。
    萧天死死抓住张念祖的手,努力把自己游走的神集中到一起,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他还有太多的事要交待,这个执着的念头让他活着,就是在等他。他盯着张念祖,一字一字说道:“念祖,你听着,我的时间不多了……”萧天说着,一只手伸向脖颈,从里面摸了半天,摸出满是血污的狸龙玦,看着张念祖道,“这个,交给你嫂子,若是孩子生下来,给他戴上,这个是为父给他的一个念想。”萧天说着,吃力地从怀里摸出一块系着绳子的乌金的令牌,他把令牌举到张念祖面前,颤声道,“念祖,这个给你……接狐王令。”
    “不,大哥……”张念祖跪着退了一步,突然叩着头道,“大哥, 我不要,不……”
    “念祖,接狐王令。”萧天用尽全力说道,“我死后,你带着狐族回到檀谷屿,把我和老李、林栖葬到一起。能接狐王令的只有你,见令如见我,以死起誓,永不负狐族。”
    “大哥,我怕我担不起呀。”张念祖泪流满面地道。
    “你担得起。”萧天接着说道,“还有,念祖,我把我的妻儿托付与你,你要护……护她们周全。”萧天转眼看着盘阳道,“盘阳,还不向你们的新狐王行觐见大礼。”
    盘阳流着泪,对着张念祖跪下叩头,又跪下又叩头……
    张念祖捧着狐王令,眼里全是泪,他跪着凑到萧天面前道:“大哥,有一件事我一直隐瞒着你,我真是该死,我请你收回成命,我……我不是本心,我……我是宁骑城。”
    萧天此时交待了所有的事,心情轻松了许多,他看着张念祖淡然一笑,道:“我不管你叫什么,你都是戍边大将张承予将军的儿子,你身上流淌着忠烈的血,你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
    张念祖一听此言,恍然大悟道:“大哥,难道……你早就知晓了?”
    萧天一笑道:“你我过招无数,我一眼便识出了你……你是我的好兄弟……”萧天说着,声音渐渐变小,慢慢闭上双眼……
    张念祖扑上去抱住萧天嚎啕大哭,他仰脸向天大叫了几声:“萧天,萧天,上天不公呀,为何死的不是我……”
    张念祖哭着把狐王令牌塞进衣襟,他腾出手撕下一片衣角,擦去萧天脸上的血,整理着他满是血迹的衣衫。一只手碰到他怀里一物,他拿出一看,是一块浸满血迹的手帕,张念祖抻开帕子,上面娟秀的字迹跳上眼前,字迹与血迹融为一团,只看见最后几个字:……一场叹,一生为一人……但他还是认出这字迹出自明筝之手,想到明筝张念祖心里更痛。
    一个是他认下的大哥,一个是他曾思慕的女子。此时此刻他宁愿死去的是自己,也不想这样带着大哥的尸身见她,他如何去面对她……自己曾在她面前发过誓言,保护她的夫君,他辜负了她……
    张念祖抓住血迹斑斑的帕子,强忍住内心悲戚,小心的塞进自己胸口。他跪下对着萧天的尸身叩了三个头,然后起身举起手中的狐王令,仰天起誓:“大哥在上,念祖此生定谨记你的话,愿以此生效忠狐族,护佑嫂夫人和少主。”说完,弯身背起萧天的尸身就走,盘阳依然跪在地上,半天才爬起身,默默跟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