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几度消凝

作品:《狐王令

    梅儿姑娘拉着明筝从西厢房一出来,就被兴龙帮的几个人认出来,他们绕过方桌要拉她坐下喝酒,忽一抬头,看见跟在后面的萧天,几个人便上前纠缠着帮主到酒桌上喝酒。
    明筝和梅儿借机跑出院子。两人手拉手,相互说起那日宫里分别后的情景。原来那日从宫中出来,几个车把式知道事办砸了,心里忐忑不安生怕兴龙帮怪罪,不敢放梅儿姑娘走,就好言留到家里,为了不让梅儿起疑,便把与兴龙帮的渊源讲给她听。
    几年前他们村里流窜来一群乞丐,后来人越聚越多,竟然在他们村庄拜起码头,祸害村里人。后来村里白发苍苍的老族长想到一户人家的儿子在兴龙帮做镖师,就请他回来主持公道。那名镖师带着一众兴龙帮的弟兄一鼓作气把那群人打跑了,并放了话,再来为祸乡里兴龙帮绝不手下留情,至此村里再无歹人敢来横行,村民都感念兴龙帮的恩情。
    这次兴龙帮有事找到他们,他们便一口应下,哪里敢有半点推脱,只是这几辈子传承下的往宫里送水的营生,也是关系到村里老少的安危。大伙权衡利弊后,既然事办砸了,就跟着梅儿姑娘来兴龙帮负荆请罪。让这几个车把式没想到的是,帮主接见了他们,非但不再追究这件事,还送给他们一些野味过年,他们看见帮里人往他们马车上绑了一只野猪,两只野鹿,并派人领着几个车把式到东厢房喝酒,席间帮主也敬了他们几杯酒,几个车把式不禁感激涕零。
    两个女子叽叽喳喳把过往讲了一遍。明筝拉住梅儿上下打量,果然是胖了些,便笑道:“那些村民是不是把好吃的都让你吃了,看你的脸都吃圆了。”
    “哈……”梅儿一听到这话,几乎笑插了气,“我长这么大,都是伺候别人,这几日在村里简直被人当娘娘伺候了……”
    说话间,两人已走出前院,喧闹的声音越来越远。她们沿着游廊向听雨居走去。此时已到申时,天边的晚霞映到被白雪覆盖的院子里,倒是别有一番滋味。明筝拉住梅儿的手,说道:“看到你回来,便放心了,之前一直为你担心来着,这下好了,我可以无忧无虑的走了。”
    梅儿一愣,猛拉紧明筝的手,问道:“明筝,你要走……你要去哪儿?”
    “回山西,”明筝淡然地一笑,“在这个世上,我只剩下一个亲人了,便是我的师傅隐水姑姑,我出来的时间太长了,回去看看她。”明筝说完,头也不回地向听雨居的月亮门跑去。
    剩下梅儿愣在当地,她再愚钝也看出明筝情绪不对,她站在原地想了想,急忙转身向前院跑去,还是向帮主说一声稳妥。
    明筝跑回空荡荡的听雨居,园子里空无一人,大家都在前院酒宴上。她再也止不住眼里的泪水,想到在言事堂众人的欢呼,以及萧天的隐忍,他竟然没有反对,那他对自己的誓言呢?便像这落雪般消失殆尽了?在郡主面前她竟然这般人微言轻?他背叛她……竟也背叛的这般理直气壮?明筝在那一刻心如刀绞更是痛下决心,正如柳眉之所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既然他应下了郡主,便成了一道她该离去的逐客令。
    她匆忙收拾了行囊,披上一件棉大氅,拿起自己的剑便离开了西厢房。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任何人,众人应该还在酒宴上。她沿着庄上小路径直向山庄大门走去。
    守门的正是几个兴龙帮的弟兄,他们认出明筝,明筝胡乱编出个理由,便出了庄门。明筝站在山庄大门前伫立良久,默默流下几行泪后,便义无反顾地踏雪前行。
    茫茫白雪下,四周景物也被白雪染白了,目力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明筝穿着短靴,每踏一步,皆是雪没腿肚,前行的十分吃力。正在她一步步在雪地前行时,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
    明筝预感到不妙,急忙向山路边林子里跑,但脚下在雪地上留下的足印却把一切都暴露无遗。明筝紧跑着想躲起来,那匹马嘶鸣着已奔到近前,听见烈马的嘶鸣声,明筝便已猜出是谁,想躲已来不及。
    “明筝……”萧天从大黑马上翻身跃下,身体拦在明筝面前,萧天一把抓住明筝的手,另一只手拽下她肩上的背囊,怒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这是我的事,与你没有关系。”明筝伸手去拽背囊。
    “明筝,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让你失望了,”萧天又急又怕,有些语无伦次,“你如何惩罚我都行,但是你这样一声不响便要走,你知道这一路多危险吗?明筝,听大哥一句话,留下来吧。”
    “你让我留下来做什么?看你和郡主成婚吗?”明筝哽咽着问道。
    萧天一愣,面色煞白,他张了几张嘴,没有说出来,过了片刻,突然哑声道:“明筝,你我若是做不成夫妻,做兄妹可好?”
    “萧天,亏你想的出来,”明筝流着泪怒道,“我要的是与你成亲,你却要我与你成兄妹。我曾说过,你若负我,便是你我永别之日,你可还记得?”
    “明筝,我即答应过你,便永不会负你,你要相信我。”萧天也急了。
    “放屁,萧天,你个混蛋,伪君子,你便要成婚了,还对我说什么永不负我,你这是什么鬼话?你松开我,让我走,你我在今日便是诀别了,再要见,便是来生。”明筝伸手去推萧天,萧天堵在她面前如石雕般伫立着,一动不动,明筝抬起头,心里一惊,萧天看着她竟然哑然痛哭,眼泪顺着脸颊不停地往下掉。
    看着萧天满是泪痕的脸,明筝心里如同万箭穿心,一个性如坚冰的铿锵男儿,若不是把他逼到绝地,他如何会在一个女子面前痛哭流泪,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明筝身子晃了一下,不由后退半步。萧天看到明筝腰间佩剑,一把抽出来,他突然跪到雪地上,看着明筝道:“你真要离开我,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否则,你永远不要在我面前说‘走’这个字。”萧天说着,一脸决然地瞪着明筝道,“你只要说一个‘走’字,我不用你动手。”萧天慢慢把剑放到脖颈上,眼睛死死盯着明筝。
    “你……你……”
    明筝身子又晃了晃,眼泪很快模糊了视线……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坐在萧天的怀里,大黑马驮着他们向庄门行驶。明筝被雪地冻僵的四肢慢慢温暖过来。她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没脸没皮,即贪慕他温暖的怀抱,又想获得尊严,可他就要成为青冥的夫婿了。明筝一想到此,脸上的泪便不住往下掉。
    萧天再不敢提及与青冥有关的事,尽量说些明筝开心的事。“明筝,不如这样,先给隐水姑姑去封信,告知你的情况让她老人家好放心,你等开了春,天气暖和,我陪你回去看看。”
    “我才懒得写信,”明筝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干嘛让你送?”明筝赌气说道,萧天越是对她关心,她心里的痛就越深,她低下头,不去理他。
    大黑马驮着他俩一回到山庄,夏木便跑着迎上来。几个庄丁牵走大黑马,夏木跑到萧天面前,她已脱下狐族长裙,穿着一件青色棉比甲,她向萧天屈膝行礼:“君王,郡主有事要见你。”
    “是不是郡主身体又有不适?”萧天回过头问道。
    “不是郡主,是翠微姑姑,”夏木喘了口气,面露难言之色,一时吞吐起来,在萧天追问的眼神下,夏木只好说实话,“刚才翠微姑姑突然昏厥,请来郎中诊脉,说,说是喜脉。”
    萧天和明筝刚才还剑拔弩张的,这时听见这件稀奇事一阵面面相觑,明筝虽然在碧玉年华,还未经男女之事,但是喜脉还是听明白了,她失声笑起来:“翠微姑姑要当娘了……”
    萧天也差点笑出来:“要说翠微姑姑这个年龄有了孩子也算喜事,但是孩子父亲是谁呢?”
    “郡主叫你去就是想和你商量这个事。”夏木说道。
    “好,我这便过去。”萧天说着,看着明筝脸上的怒气消了一半,知道明筝最喜热闹,就对明筝道,“走吧,一起去吧。”
    在夏木的带领下,三人一路匆匆向听雨居走去。
    萧天和明筝沿游廊走到尽头,一路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尽头是一片水塘,此时被雪盖住,水塘边的垂柳也变成银色,微风吹来,垂柳上的雪片迎风飘扬。明筝身上的棉大氅已被雪沾湿,被明筝解下拎在手里。萧天急忙把自己的裘皮大氅解下披到明筝身上。明筝一闪身,又把裘皮大氅扔到他怀里,冷冷地说道:“狐山君王,你的大氅披在我身上,你不怕有人误会吗?”
    “明筝……”萧天开口却发现自己很难往下说,他愣怔着站在风口任寒风吹着自己,心里比头发还要乱。
    明筝望着远处冰冻的水塘,寒风刺面,心就如同这冰冻的水塘一样,渐渐被冰封起来。“这样,我今天修书一封,派帮里镖行里人送到山西,你看可好?”萧天跟着她身后,问道。
    “萧天,以后我的事,你少管。”明筝嚷起来。
    萧天听到明筝直呼其名,脸色瞬间又变得惨白。明筝不再与他同行,她故意走到夏木身边。萧天跟在后面走,只听着两个丫头一路上小声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他猜两个人是在议论孩子父亲是谁?萧天脑子里已猜出个七七八八,必是庄子里的人。
    走过月亮门,就看见听雨居水榭亭子上,红纱飘动,与白雪相得益彰煞是好看。原来亭子木梁四周搭了防风布,青冥郡主身着白色狐皮大氅靠在软塌上赏雪,双手抱着暖炉,脚下生了碳炉,面前的矮案上摆着茶水和点心。青冥郡主眼神幽远,空灵,从远处看就像是绣在娟上的一副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