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茶楼叙话

作品:《狐王令

    长春院往西,过一个巷口,就是京城最有名的茶楼上仙阁。只因地理位置优越,进京的外地商贾、述职的地方官员、城里的豪门贵戚、翰林的墨客学士,再加上街面上游手好闲、一心攀龙附凤的市井之人,小小一个上仙阁,汇集了京城里三教九流。这些人闲来都喜欢坐茶楼,一杯香茶过肚,竟应了那句俗语:秀才不出门,而知天下事。
    原先的上仙阁只是两间门面的酒肆,后来被现在的掌柜李漠帆盘下后,才改成茶楼。一年后又加盖了两间,又起了一层楼,盘下周围两个织染坊,圈起一个后院,才有了如今的规模。原本后院是留着自己人居住,后来因为茶楼名声渐大,一些外地商贾喝完茶不愿走,就在后院住下。一番周折后,上仙阁的楼上和后院就改成客栈,又从苏州请来精于风水构造的园艺师精修了院子,不仅引来一池碧水,假山竹园、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就有墨客留园一宿后,在墙上题字:高雅舒朗,茶香月明。
    此后“茶香月明”成了上仙阁的名帖。宾客经常慕名而来,日日满座,一过午后基本已无空席。上仙阁的茶品也极讲究,有自己的制窨坊,独门秘笈配方的茉莉小叶花茶是上仙阁的招牌。此外,还有为嗜好红茶的客人备的滇红,为南方客人备的安溪铁观音和银针白毫。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阳光穿过雕花格窗,明晃晃地刺人眼。大堂上宾客已满,喝茶聊天好不热闹。临街靠窗一张不起眼的桌子前,坐着林栖和盘阳。他俩均穿着跑堂伙计的短衣,腰间扎着皱巴巴的腰带,显得有些龌龊。
    林栖皱着眉头,一脸不悦地盯着窗外发呆;盘阳却是满脸喜色,也不知从哪里整来的一身衣衫,几乎被撑的要爆开了,他全然不顾乐呵呵地跷着二郎腿,眼睛瞟着街面,看见什么稀罕事物就兴奋地吹口哨。
    “啪”一声,林栖大掌拍到桌上,喝了一声:“闭嘴。”
    盘阳被震得一闭眼,收起二郎腿,“你有气冲李漠帆,你冲我算那般?”
    “那个走镖的,神气什么,再来寻事,我就把他的店给掀了。”林栖怒道。
    “人家也没怎么你呀,无非让你抹抹桌子,扫个地……别忘了,这可是你主人的交待,你做伙计想不干活,哪有这么好的事?”盘阳抿嘴偷笑,抬头看见从楼梯走下来的李掌柜,便一边敲着边鼓道:“唉,说曹操曹操到,不想干直接说去呀。”
    李漠帆从账房先生处查看了这几日的流水后,方走下楼,远远就看见林栖和盘阳坐在窗前偷懒,不禁眉头紧皱,心里窝了一团火。对于帮主的这两个随从,他已是尽了最大的耐心,要不是看在萧天的面子上,他才不会对他们如此客气。
    四年前一次走镖途中,遇劫匪失了镖。兴龙帮走镖有一句口号叫:人在镖在。这次跟头跌得太惨,为了挽回面子,他和帮里镖师千里追击,但是对手是镖主的死敌盯着这趟镖已有半年有余,死磕的结果就是死伤惨重,他也身负重伤,当时已万念俱灰,就在生死关头他被一个人所救,这个人就是萧天。
    他在昏迷后被萧天带回檀谷峪,后跟萧天在檀谷峪住了三个月,疗好了伤,在这期间听说帮里弟兄死的死,散的散,便无脸面再回山东,萧天见他是个汉子,有意扶持他,便资助银两让他来京城,于是李漠帆按照萧天的意思盘下了上仙阁。
    后来,李漠帆在京城扎下脚跟后,便派人稍话给失散的弟兄,几年下来,他周围又聚起一众帮里兄弟。有一年他率帮众请萧天做帮主,萧天知他心意但并未首肯。但是,李漠帆并不死心,他召集帮众和一些有头脸的帮派当家人,点烛上香,歃血立盟,自拜成事。就这样萧天稀里糊涂地就成了兴龙帮帮主。
    李漠帆知道萧天已进京,就是不知道为何到此时都不露面,而是让他的两个随从在这里当起了伙计。他也从盘阳的口中知道了此次行动失败,刺杀王振不成,反而暴露了踪迹。听闻萧天也受了箭伤,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他急于见到帮主,对林栖和盘阳的刁难和傲慢只能置之不理。他匆匆走到他俩的座位前,拉一把椅子坐下,问道:
    “你俩给我句实话,我们帮主到底在哪儿?”
    “不知道?”林栖冷着脸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你的主人在哪儿你不知道,你这个奴才怎么当的?”李漠帆故意拿话儿刺他。林栖的底细他有所耳闻,当年在檀谷峪疗伤时,就听说林栖犯了族规。林栖看上一个叫花蕊的少女,但女子已有婚约,半年后将完婚。林栖痴迷于花蕊,两人约好私奔,在出逃的途中,被花蕊的家人拦截,花蕊无颜见亲人,竟然跳湖自尽了。林栖被花蕊家人绑回去,按族规林栖要被‘挂崖’。‘挂崖’是狐族处罚重罪的一种刑罚,檀谷峪有一处山崖高悬于山谷之上,挂到崖上,不被野兽吞吃也会被天上的苍鹰叼食,所挂之人一寸寸皮肤被叼走,形状之惨烈闻所未闻,所以狐族人处处遵规蹈矩,僭越之人少之又少。就在林栖要‘挂崖’时,萧天亲去老狐王处作保,族中还有一条族规,若有身份的族人前来作保,可免‘挂崖’,但却终身成为此族人的奴隶,没有人身自由,一生都要服从作保人。林栖被萧天抱住一条命,就这样成为萧天的奴隶。
    此时,林栖比他还不耐烦:“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诉你。”
    李漠帆伸手指着林栖,气得直叫:“你……你说说……你……”
    “唉,李掌柜,你也别生气,你与林栖斗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盘阳笑嘻嘻地说道,“你还不知道吗,他主人给你们做帮主,他气死了……”盘阳又回头看林栖,故意拿话气他,“林栖,照我说,你主人给他们做帮主挺好,咱们狐族也不少他一个,再选个狐山君王不得了。”
    林栖白了他一眼,狠狠地道:“狐山君王只能是我主人。”
    盘阳乐着指着他,对李漠帆道:“上赶着要做人家的奴,谁也拦不住他……”
    李漠帆扑哧笑了:“林栖,你这个奴,比你主子气性还大,我就问问你主人,我想见他……”
    突然,李漠帆话说到一半脸僵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盘阳一看李掌柜的样子,停止跟林栖开玩笑,也急忙转过身望向窗外。
    窗外走过来的三个人,不仅吸引了他们的目光,也吸引了大堂上不少人的目光。才子佳人的身影,到哪里都能引得行人驻足张望。只见过来的三人,白袍青裙,珠簪玉佩,明珠生辉,美玉荧光,即清雅不俗又明艳动人。众人不禁唏嘘不已,感叹世间果真有倾城之姿容。
    李漠帆一眼就认出三人中的萧天,兴奋的刚站起身,就被林栖一掌按到座位上,他皱着眉头压低声音道:“别动,主人交待不准去见他。”
    李漠帆气呼呼地试图站起来,试了两次都不行,他知道自己不是林栖的对手,便妥协地冲林栖点点头道:“好,听你的行了吧。”
    林栖却紧皱眉头,盯着萧天同一男一女有说有笑走过来,满脸不悦。
    盘阳早溜了,他从一个伙计肩上拽下一个白汗巾搭到肩上,一边走一边吆喝:“这位客官,这边请了你嘞……”
    李漠帆直摇头,这两个活宝,一个倔的像头牛,一个滑的像个泥鳅。
    这时,三人走进来。明筝在前,柳眉之和萧天在后,大堂里的男人都不由自主盯着柳眉之看。柳眉之着女装的样子妩媚娇艳,太容易引得一些浮浪之人的遐想了。
    明筝一坐下就忍不住要笑出来,她望着萧天一脸淡定的样子,不知他哪来这么好的定力,身边两人,一人女扮男装,一人男扮女装,而他竟能视而不见,坦然处之。
    “萧大哥,”明筝忍着笑,低声问道,“是我像女人,还是他像女人?不对,”她摇摇头改口道,“是我像男人,还是他像男人?”明筝歪头想想,也不是这个意思。
    萧天微微一笑,他当然知道她问话的意思,他笑着说道:“明筝妹妹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明筝被萧天赞的很是欣喜,毕竟还是少女的心性。一旁的柳眉之听见他们说笑脸上肌肉抖了抖。
    “宵石哥哥,你为何要穿成这样出门?”明筝笑着扭头问道,她还沉浸在好玩的游戏中似的。
    “不要再叫我宵石了,这个人已经死了,”柳眉之毫无表情地说道,“我也不想让人认出我是柳眉之。”
    明筝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她知道是她父母连累了宵石哥哥,心里一阵难受,不由低下头悄声说道:“对不起。”
    “明筝妹妹,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今天看见你,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柳眉之端详着明筝,脸上的不快一扫而光。
    萧天听着两兄妹的对话,目光越过明筝投向远处,他看见李漠帆站在柜台前向他点了下头,接着他看见林栖面无表情地端着茶盘走过来。
    林栖给他们三人斟上茶,明筝叫着要吃东西,她一路走来早把府上吃的那点东西消化掉了。柳眉之含笑看着明筝,细声细气地说道:“明筝妹妹,这家店里有精美的点心,你让伙计带你去选一选。”
    明筝欢快地答应了,跟着林栖走了。
    明筝一走开,柳眉之就直视萧天,直截了当地说道:“刚才听萧公子说起一本书《天门山录》,难道萧公子对此书有颇多了解?”
    “这本书天下谁人不知?”萧天平静地看着柳眉之,当真有些迷惑了,这样一个文弱的被卖入乐坊的人,是如何从那个大魔头宁骑城手中夺走这本书的呢?看来他必须要他知道此中的危害。想到此萧天缓缓说道,“我一个兄弟是江湖中人,曾对我提起此书,由于书中录有不少帮派机密,一些隐于民间的宝物也在其间,因此被人利用搅动的江湖血雨腥风,众帮派提起此书恨之入骨,难道柳公子在长春院没有听闻吗?”
    柳眉之闻听,面色煞白,强稳住心神,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道:“有……有所耳闻……”
    “难道柳公子敢接这烫手的山芋?”萧天索性一语道破。
    “那依萧公子的意向如何处置呀?”柳眉之稳住心神往下问道。
    “照我看,最好的处置就是让它永远消失,一把火化为灰,一了百了。让它永远成为一个传说,总比出现在世上搅动风浪的好,柳公子你说可好?”萧天看着柳眉之风轻云淡地一笑道。
    柳眉之脸色一凛,“烧毁,亏你想的出来?也许有人可不这么想?”柳眉之眉头一挑,眼神直逼萧天厉声道,“你可不像是一个落魄书生,你到底是何人?”
    “书生萧天是耶。”萧天不急不躁地回道。
    “萧公子,我可以资助你银两,请你离开宅邸,可好?”
    萧天一愣,心想果然柳眉之请他来不单单是喝茶,他要撵他走,他该说的也都说完了,如果他不听劝告,下一步就动手这也是先礼后兵。想到这儿,萧天做出惶恐状问道:“公子何出此言?”
    “明筝年幼无知,我做为哥哥又不能近身照顾,你对明筝是何居心,我不想深究,只想你离开府邸,你春闱所需银两,我会尽数奉上。”柳眉之左右看看,飞快地说完。
    萧天眉头一皱,冷冷望着柳眉之,半晌没有出声。
    “萧公子,”柳眉之又出言解释道,“虽说我如今身在乐坊,身份低微,但我却是卖艺不卖身,银两来的干净,公子尽可放心。”
    “柳公子,”萧天缓和了一下语气,淡淡说道,“你误会了,我感念明筝姑娘救命之恩,怎会对她心有所图,如果明筝姑娘开口让我离开,我会立刻照办,此言休要再提。”
    这时,明筝轻快地走过来,身后跟着的伙计端着一大盘她精心挑选的点心。“喂……”明筝看着两人脸色有异,便咋咋呼呼地问道,“你们俩鬼鬼祟祟地嘀咕什么呢?”
    柳眉之和萧天立刻恢复常态,神态自若地端起茶盏。萧天眼角的余光看见远处李漠帆突然伸手拍着脑门,这是兴龙帮的一个暗语,意思就是遇到强敌。萧天端着茶盏的手一僵,急忙环视四周,眼睛盯住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