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出手机,刚要拨打电话,吴居蓝从书房里走出来,把薄薄一叠钱放到了茶几上。
    我疑惑地看着他。
    吴居蓝说:“两千块钱,先把江易盛的钱还了。”
    我问:“是……我发给你的工资?”
    吴居蓝没有说话,显然觉得我问了个白痴问题。
    这算怎么一回事呢?我说:“就算拿了你的钱还了钱,我们只剩下四十六块钱,怎么生活?还是要借钱!无论如何都是借,算了,你把你的钱拿回去吧!”
    我按了拨号键,音乐铃声响起。
    这个手机本就是便宜货,被摔过一次后,性能变得很奇怪,通话时还好,音乐铃声却严重失真,特别刺耳。我为了不让耳朵被荼毒,把手机拿得远离耳朵,只是盯着屏幕,准备看到电话接通时,再放到耳边。
    吴居蓝伸手握住了手机,“我还有五百块钱。”
    “那也不够啊!”
    “我会想办法。”
    电话已经接通,周不闻的声音隐隐地传来,“小螺,喂,小螺……”
    吴居蓝握着手机没有放。
    我轻声问:“你不想我问周不闻借钱?”
    吴居蓝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钱的事,我会想办法。”
    “这样啊……”我皱着眉头,从他手里抽出了手机。
    吴居蓝并没有真用力阻拦,他眼中闪过一丝黯然,紧紧地抿着唇,垂头看着自己的手。
    我把手机贴在耳边,眼睛却是一直看着吴居蓝,“喂,大头,刚才手机信号有点不好。我没什么事,就是打个电话问候你一下……”
    吴居蓝猛地抬头看向了我,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但深邃的眼睛像夏日阳光下的大海般澄净美丽、光芒闪耀。
    和周不闻聊了几句后,我挂了电话。把桌上的两万块钱收起来,笑眯眯地说:“我去还钱了。”
    吴居蓝一言不发,跟着我走出了院子。
    我说:“你不用去了,就几步路,不可能那么倒霉,再碰到抢劫的。”
    吴居蓝不客气地嘲讽:“你是招霉运体质。”步子不紧不慢,依旧跟在我身旁。
    我不高兴地努了努嘴,又抿着唇悄悄笑起来。
    两人去江易盛家,不顾江易盛的反对,坚持把钱还了。
    回到家,我掏出仅剩的四十六块钱,对吴居蓝伸出手,“你的钱呢?”
    吴居蓝把五百块钱给我,我自己留了三百,给了吴居蓝二百四十六,两人算是把所有财产平均分割了。
    我说:“一起想办法吧!”
    晚上,我躺在床上,看着自己仅剩的三百块钱,忧郁地叹了口气,可是不一会儿,又忍不住咧着嘴傻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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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
    我从相熟的渔民那里要了一堆大大小小的海螺,开始做手链、项链、挂饰、缀饰……这个手艺是跟爷爷学的。
    爷爷年少时为了谋生,随船出海,常常在海上一待就是半年。他没有钱,买不起首饰,只好琢磨着用各种色彩、各种形状的海螺做出美丽精巧的东西。下船后,把它们送给奶奶。
    奶奶去世后,爷爷依旧常常用海螺做东西。等积攒到一定数量,就拿到码头去摆摊卖掉。
    小时候,我以为爷爷是为了赚钱,后来才明白,赚钱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思念。爷爷思念他在海上漂泊时寂寞却璀璨的时光,思念他每次漂泊后,都有个温柔女子站在码头等他。
    海螺在爷爷的记忆中,是无数的快乐和美好,所以当爸爸为我的名字征询爷爷意见时,爷爷毫不犹豫地让我以“螺”为名。
    大概因为这点缘分,我从小就喜欢摆弄这些形状各异的美丽海螺。在爷爷的悉心教导下,我会用海螺做项链、手链、钥匙链、风铃、笔洗、烛台、首饰盒、香皂盒、花盆……当然,我的手艺和爷爷完全没有办法比,但是每一个作品都是我精心设计、细心做的,和那些流水线上生产的海螺饰物一比,高下立分。基本上,每次我和爷爷摆摊,都会很快就卖完。
    只不过,做这些东西很花时间,价格又不可能定到在高档商铺里出售的工艺品那么高的价格,所以从时间成本上来说,也赚不了多少钱。
    但现在客栈没有客人,我决定就先用这个手艺赚点买菜钱吧!至少保证我和吴居蓝不会被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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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边守着电话等生意,一边做着海螺和贝壳饰品。
    吴居蓝也在做东西,他从海边捡回来一块木头,拿着爷爷的旧工具,又削又砍又磨又烘……反正我看着很复杂、很高深的样子。
    几天后,我隐隐约约地看出来吴居蓝想做什么了。不过,我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你……这是在做古筝?”
    “古琴。”吴居蓝冷冷地瞥了我一眼,“两者差别很大。”
    我呆滞了三秒,呵呵干笑,“差不多了,都是乐器。”
    琴身做好后,吴居蓝开始上琴弦。我知道他的木头是从海边捡回来的,没花一分钱。
    但古琴琴弦……我真不记得岛上有这么风雅高端的店。
    “你从哪里买的琴弦?”
    “淘宝。”
    “……”我决定默默地走开。
    我很为吴居蓝的“高端乐器”发愁市场。
    这个海岛上弹钢琴、拉二胡的我都见过,但古琴……我估计当我们拿出去卖时,每个路过的人都会来围观,然后默默地给我们点一根蜡烛离开。
    我只能自己更加努力了。
    傍晚时分,我揉着发酸的脖子走出客厅,看到夕阳斜映的庭院中,草木葱茏、落英缤纷,吴居蓝白衣黑裤,坐在屋檐下的青石台阶上,手里捧着一把乌色的古琴,神情怅惘地看着遥远的天际。
    漫天晚霞,绯艳如胭,他身周也似乎氤氲着若有若无的烟霞,恍若古装电影中遗世独立的绝代佳公子。
    我的心扑通扑通狂跳,脑子里想着,以后再不嘲笑那些明星的脑残花痴粉了。在绝对的美丽面前,会绝对没有理智。
    吴居蓝察觉了我的注视,神情一肃,恢复了淡漠的样子,看向我。
    我忙跑到他身旁,掩饰地去看琴,“做好了?”
    “嗯,不过,做得不好。”
    乌色的琴身、白色的琴弦,古朴静谧、秀美端庄,我一眼就喜欢上了,觉得哪里都好,暗暗决定就算有人来买,我也绝不会卖!
    我摸了摸琴身,惊叹地说:“吴居蓝,你竟然会做古琴!以后就算你说你会钻木取火、结网而渔,我也不会惊讶了。”
    “我是会。”
    我半张着嘴,呆看着吴居蓝。
    吴居蓝以为我不相信他的话,把琴塞到我怀里,施施然地走到他做琴时剩下的碎木头堆里,真的开始钻木取火。拇指粗细的木头在他手里几转,青色的烟冒了出来。吴居蓝抓了点碎木屑放上去,不一会儿,就看到了小小的火苗。
    我喃喃说:“我看电视上钻木取火都很慢的。”
    吴居蓝说:“他们的力量和速度不够。”
    我看看怀里的琴,再看看燃烧着的火焰,觉得自己脑袋好晕,很想问一句“吴居蓝,你还会做什么”,但心脏负荷刺激的程度实在有限——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吴居蓝说:“你还有多少钱?先给我行吗?我明天赚到了钱后还你。”
    我很清楚吴居蓝做的这把古琴只怕明天卖不掉,但是……我把身上剩下的一百多块钱全给了吴居蓝,笑眯眯地说:“好。”
    我躲在卧室里,悄悄给江易盛打电话。
    江爸爸的病情已经稳定,江易盛不用再晚上陪床,轻松了许多。我问清楚江易盛明天有时间后,请江易盛找个看上去博学多才的朋友,把吴居蓝做的古琴买走。价格不用太贵,当然也不能太便宜,一千多吧!
    我让江易盛先帮我把钱垫上,等我卖了海螺饰品后,再补给他。
    江易盛被震住了,“你确定吴居蓝做的是古琴,那种古装电视剧里的装逼神器?你不会把弹棉花的错看成了乐器吧?”
    “白痴才会分不清吧?!”我完全忘记了自己分不清古筝和古琴的事实。
    江易盛激动地大呼小叫,恨不得立即跑过来膜拜吴居蓝。
    我让他明天再来,切记多找几个朋友来捧场,要高端大气有文化的!否则演戏也不像啊!毕竟那是古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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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起床后。
    我本来想装作突然接了江易盛的一个电话,告诉吴居蓝有人对他做的古琴很有兴趣,想要下午来看看。没有想到,吴居蓝一大早就离开了,给我留了一张纸条,说是要办点事情,晚一点回来。
    我盯着字条看了半天,不是内容有什么特别,而是他的字,一横一竖、金戈铁马,比字帖上的字还要好看。不过,他连古琴都会做,字写得格外好看点,也实在没什么可惊奇的了。
    我看古琴还在书房里放着,知道他不是去摆摊卖琴就放心了。
    我一边做饰品,一边等吴居蓝。一直等到下午,吴居蓝都没有回来,反倒江易盛带着几个朋友来“买”古琴了。
    我把古琴放到客厅的茶几上,江易盛的几个朋友围着古琴一边看,一边议论。还别说,个个看上去都有点奇怪,或者说不同凡俗,很像会玩古琴的人。
    戴着黑色复古圆框眼镜、穿着黑色布鞋,打扮得很仙风道骨的戴先生问:“这把琴,沈小姐卖多少钱?”
    我说:“一千多。我看淘宝上的古琴价格从四五百到两三千,我取了个中间值,再多了,就太假了。”
    戴先生说:“我是问真买的价格,我想买下来。”
    吴居蓝做的东西竟然真的有人欣赏?!
    我比自己的东西卖掉了都开心,却毫不犹豫地说:“不卖,我要自己留着。”
    一群人正在说话,虚掩的院门被推开,吴居蓝回来了。
    他扫了眼客厅里的人,只对江易盛点头打了个招呼,就扛着一条一米多长的鱼,径直走到厨房墙角的水龙头旁,把鱼放下。
    海岛上的人对各种各样的大鱼都见惯了,也没在意,笑着问我:“琴就是这位吴先生做的吗?”
    “是啊!”
    我让江易盛招呼大家,自己拿了条毛巾跑出去。
    等吴居蓝洗完手,我把毛巾递给他,“江易盛听说你做了把古琴,就找了些喜欢音乐的朋友来,有人想买你做的琴。”因为戴先生真想买,我说起话来格外有底气。
    江易盛领着他的朋友们走过来,笑着说:“大家都很喜欢这把古琴,就等着你开价了。”
    吴居蓝扫了一眼围站在他身边的人,对我说:“我做的琴不是用来卖的。”
    “啊?”我傻眼了,“不……不卖的话,你做来干什么?”
    “我弹。”吴居蓝把毛巾还给我,去厨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