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作品:《谢池春》 任性恣肆,不就是她临终前想要的么?
这般想着,便觉豁然开朗,回到西跨院的时候,也不觉得那么孤单了。
是夜早早的睡下,因为这些天筹备着谢珺的婚礼,难免勾起旧日的回忆,梦里竟又回到了前世初嫁的时候。出乎意料的,这回竟没梦见最后的惨淡收场,只是许多美好的场景,洞房花烛,缱绻相拥,哪怕只是相伴缓行,在梦里也是满满的欢喜。
午夜梦回,心绪纷乱,却忽然闻到了一股酒气。
酒气?谢璇心下一惊,连忙睁开眼睛,便见外头黑黢黢的,月光自窗纱漏入,有个熟悉的黑影站在帐外,静静的注视着她。
谢璇意料之外的镇定,并没发出什么动静,只是看着那个人。
安静了片刻之后,那人却朝床帐走了过来,酒气随之散入,谢璇想要闭眼假装睡觉的时候韩玠已然开口了,“璇璇,我知道你醒了。”他十分自然的在榻边坐下,握住了谢璇晾在外面的手。
韩玠酒量很不错,平常几乎不怎么醉的,前世认识那么多年,谢璇也只见他醉过一两回。
这一日他必定是喝了很多很多的酒,眼神都有些迷乱了,握着谢璇的掌心滚烫,仿佛身体里有火在燃烧。他的力道也不像平常那样控制得当,紧紧的握着谢璇,像是怕她跑了似的。
兴许是梦里的情绪残留,谢璇一时间有些分辨不清梦境与现实,竟没生出任何叫喊反抗的心思,只管呆呆的看着韩玠。
韩玠俯身看着她,一双眼睛里只有她的影子。
“璇璇。”他低声呢喃,在她额头亲了一下,随后向下游移,寻索她从唇瓣。
如此真实的触感叫谢璇瞬时清醒,连忙使劲挣脱韩玠的手掌,抱紧被子朝里头一滚,蚕宝宝一样缩在了角落,随后揪紧了被子做起来,低声道:“玉玠哥哥,你做什么!”
“我想你。”韩玠声音低沉,带着醉中的沙哑,如有触角般痒痒的爬上心尖。
像是意识到了刚才的不妥,他稍稍坐直身子,努力让自己清醒,“是我唐突了。只是今日谢珺大婚,璇璇,我想见你,非常非常想,我忍不住想见你。”
他并不是个喜欢用语言表达感情的人,通常都是用行动——譬如结实的拥抱,譬如温柔或用力的亲吻,更或者,床榻间极致的疼爱与抚慰,每一种表达都能将情意送到谢璇颤巍巍的心尖。
她是他的娇妻,从小到大都被放在心尖尖上,被紧抱在怀里,不想让任何人觊觎,温柔又霸道。
可现在他不能,就算前世曾是夫妻,此时的谢璇却只是个小姑娘。
她尚未出阁,她也许有旁的打算。
不管他此时的情感有多复杂浓烈,多想抱着她亲吻疼爱,他也必须克制。
克制而压抑,压抑而痛苦。
及至此时四目相对,这种痛苦又渐渐掺杂了甜蜜,如同毒药里撒了蜜糖,能叫他心甘情愿的饮下。
只是想到那一日在四御殿后瞧见的情形,到底醋意翻腾。
☆、第53章 053
谢璇坐在床角里,因为身上只穿了寝衣,便拿锦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仲夏的夜里虽然凉快,捂得久了也觉得有些闷热。
她瞧着韩玠,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刚重生时的戾气在一年之后慢慢变淡,以不一样的心态面对此生的许多事情,谢璇才发现,前世的事情也未必全都要怪韩玠——那时候的她习惯了对他的依赖,习惯了委曲求全,所以韩玠没能知晓她的委屈,也算她咎由自取。
如果当时她肯说出来,韩玠应当不会袖手旁观。
说到底,她可以记恨韩夫人的刻意刁难,但是对于韩玠,却似乎过于苛责。
此时看着韩玠压抑痛苦的神色,谢璇才发觉,其实韩玠也许比她更痛苦,妻子丧命,举家被斩,那时候的他面临的又是怎样的情景?那一场凄风冷雨深植于心底,曾是折磨了她许久的噩梦,那么他呢?是否也常被前世的记忆困扰?
深夜里心绪总是格外柔软,谢璇叹了口气,低声道:“玉玠哥哥,夜深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我就是想看看你,坐会儿就走。”韩玠的双手在袖中紧握,像是怕失控,取了矮凳坐着,隔了一道薄薄的纱帘坐在外面——
坐在她榻上的时候,总是会勾起许多旖旎的回忆,他固然极力自控,但是前世四年分离,十年追悔,那其中的相思滋味像是压在心底的火山,久久酝酿深藏,一个不慎就会喷发出来,燃烧尽他的理智。
他是真的害怕,怕一时失控将她拥进怀里,任欲念吞噬理智。
纱帐低垂,月色薄凉,谢璇又何尝不知他的隐忍?
她下意识的裹紧了锦被,有些尴尬,板起脸来继续赶人,“快点走吧,不然我喊人了。”
韩玠却仿佛无赖的脾气发作了,全然忽视她的言语,只管盯着她,酒气氤氲进来,几乎让她都有些薄醉。
“我晓得轻重,不会伤你。”韩玠自顾自的笑了笑,“我怎么舍得。”
谢璇言语无用,倒是想爬出去拳打脚踢的将韩玠赶走,可身上的锦被不能丢了,只好继续围成粽子坐着。
韩玠想必是已经放倒了值夜的人,此时颇显有恃无恐,坐了会儿,问道:“璇璇,我们说说以前的事吧,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
“想换个夫君,换个活法。”
韩玠低笑了一声,“换成怎样的?”
“反正不是你就成。”
“可我只想娶你。”韩玠挑起纱帘一角,“那时候是我粗心,很多事情都没去深究,璇璇,你和我母亲……是不是处得很不好?是不是因此才不想进韩家的门?”
谢璇有些诧异,挑眉看他,见韩玠神色严肃,便也收了戏谑态度,道:“是。”
“如果我解决了这个问题,你还愿不愿意……”
“不愿意!那些事你没法解决,何况我退掉婚事就是想斩断过去,就当那只是一场梦吧,梦醒了各归正途。”谢璇打断他,瞧着韩玠醉意深浓,这般思绪混乱的时候,她即便是认真说了,他又哪里能听得进去?
她觉得有些疲累,觉得韩玠应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举动,索性重新躺回榻上,丢了个背影给他,“我要睡了,你快走吧,明天再说。”
身后半晌没有动静,只有酒气尚且萦绕,谢璇躺了半天也没法安睡,翻身过去,就见韩玠不知何时已经掀帘重新做回她的榻上,竟连半点动静都没闹出来。
这个人!她一时间觉得有些不对劲,想要开口时韩玠已经俯身压了下来。
韩玠并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眸子灼灼的盯着她。
温热的呼吸落在脸上,这样的姿势像是每一次的温存缱绻。曾经的欢愉彼此心知肚明,她并不是真正十一岁的小姑娘,他也不只是个十八岁的青年,他们曾恩爱缱绻,颠鸾倒凤,亲昵无比。许多个这样的夜里,她曾在他身下,瞧见眼中的狂热与胸前的汗滴,柔弱而满足。
谢璇不知怎么的有些脸红,羞窘化而为怒,她冷淡了神情,想要骂人,声音却忽然被他封住。
他的唇似乎也是烫热的,强势而霸道的压下来,手掌很自然的落在她的脸上。
烫热的温度一霎时叫人有些发懵,谢璇呆愣愣的躺在那里,眼睛是睁着的,心思却仿佛已飞离。
韩玠加重了力道,强忍着没有撬开唇齿,只是在唇上辗转吸吮。理智仿佛被迅速的抽离,他明知道该停下,身体却根本不听使唤,一只手掌滑落在她柔腻的脖颈,另一只手摩挲过她的耳垂,熟悉的温存滋味侵占了整个身体,欲念叫嚣着冲上头顶,霎时将所有的理智躯干殆尽。
他猛然压低了身子,呼吸都粗重起来,扶住她的脸庞,想要探入她的唇齿。
那里面是他想念期待了十多年的甘甜,她的柔软,她的缱绻,她的一切,熟悉又遥远,叫人想念,叫人沉沦。如同久旱而盼甘露,有些急不可耐,有些义无反顾,只想品尝熟悉的甘甜,只想将她揉在怀里,用力的亲吻疼爱。
哪怕他会粉身碎骨,哪怕她将他碎尸万段。
在触及谢璇柔软舌尖的那一刹,韩玠忽然发觉舌尖一痛,随即有血腥味开始在口中蔓延。理智似乎有些许回归,他抬起稍稍显出昏重的头脑,就见谢璇正恼怒的盯着他,顾不得春光外露,一双手伸出锦被,隔在他的胸前。
明白了刚才失控的他有多混账,韩玠愣了一瞬,好半天才平复了翻滚的心绪,呼吸明显不稳,低沉的声音里尽是压抑着的沙哑:“璇璇……”
“你走!”谢璇别过头去,眼中蕴着泪花,喉头微微颤抖。
不像是以前的戾气愤恨,此时心头更多的却是委屈,叫她甚至想大哭一场。如果只是愤恨,她大可以抄起枕边的什么东西砸向韩玠,反正这样夜闯香闺还轻薄于她的登徒子,砸死了完事,打得他头破血流抱头鼠窜也是好的。
可是她又怎么下得去手?
刚才唇齿相接,他的爱与隐忍流露无遗,她才发觉,其实韩玠身体里,压抑隐藏着比她还要浓烈万倍的爱与恨,甚至有一份不顾一切、全无退路的感觉。这种感觉他平时一直收敛,直到今夜被酒意催化,才翻腾着呼啸而来。
就算前世临死前满满的都是对韩玠的怨怼,可她心底里知道她还是惦记着他的,只是不愿意再因爱受苦,才会想要远离。
由爱生忧,由爱生怖,若离于爱,无忧亦无怖。
所有的辗转反侧、患得患失、期待失望和忧愁恐怖,皆因为她心里藏着他。如果此生嫁给了一个不会叫她心动的人,那么夫妻婆媳、小姑妯娌,凡事都能理智相待,没有期许没有失望,应该能安稳平淡的过日子。
她甚至一度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告诉自己早已对韩玠失望透顶,那些爱恨早已在前世烟消云散。
可是已经背负了前世的记忆,又怎么会丢掉心底的爱意?
唇齿相接,肌肤摩挲,唤起的不止是韩玠的回忆,亦有她的。像是一张铺天的网盖下来,她上天无缝,遁地无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网入其中,而后束缚沉浮。她才发现,那些爱恨,即便刻意遗忘,也是逃脱不掉的。
她早已身在网中,如何逃离?
而于韩玠,他刚才压抑又热烈的亲吻里压抑着多少情意,她能感受得到。
身子渐渐颤抖起来,谢璇翻身过去,将头埋在锦被里,努力克制着喉头的酸胀,将眼泪擦干净。好半晌,她才调稳了呼吸,转头时就见韩玠也渐渐平复了心绪,有一种火山喷发过后的灼热余韵,那双眼睛终于清明,落在她的眉间。
四目相对,各自无言。
所有隐藏着的东西,已然在一吻之间勾起,他泄露无遗,她也难以掩藏。
“睡吧,我这就走。”韩玠舒了口气,了然她的心意后,脸上竟有笑意。
“快走不送!”谢璇垂下目光,盯着锦被上精致的绣丝。
韩玠却没有马上离开,隔着半尺的距离,将笃定的声音送到她耳边,“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也没有能彻底忘掉的感情,璇璇,你说那是梦,梦醒了各归正途,可是——”他俯身在她额头轻轻一触,低声道:“有你在梦里,我永远都不愿醒来。”
谢璇睡醒的时候天色已是大亮。
仲夏的太阳本就升起得早,卯时天光已然放亮,此时太阳升起,已然有屡屡阳光漏入纱窗。空气里有些许微尘浮动,明亮又宁静。
谢璇一轱辘翻身坐起来,开口就问芳洲,“什么时辰了?”
“巳时一刻了。”芳洲挑帘进来,后头的木叶捧着今儿要换的衣裳。
谢璇揉了揉脑袋,懊恼道:“怎么不早叫我醒来!睡得这么迟,回头又该被说了。”
“是徐妈妈特地吩咐的,说大姑娘刚出阁,姑娘恐怕夜里睡得不安稳,今儿可以多睡睡。”芳洲握着嘴一笑,一面帮着谢璇穿衣,一面低声道:“说起来徐妈妈鼻子可真灵,进屋就闻见了酒味儿,说姑娘昨晚偷着喝酒我们也没发觉,要不是这两天是喜事儿,恐怕要罚我们呢。”
酒味儿?
谢璇努力嗅了嗅,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怪,似乎还这能闻到一股残余的酒气。
这个韩玠,昨晚到底是喝了多少酒啊?
她没敢戳破,含含糊糊的应着,待得穿衣后盥洗梳妆,便叫人开窗透气。夏日的阳光毫无顾忌的从窗扇里洒进来,清新气息随风而入,伴随着檐下的鸟鸣,叫人心神舒畅。
谢璇出得门去,往大小徐妈妈那里去了一趟,有些不好意思。
好在徐妈妈体贴,今早叫人留了饭,还特地熬些醒酒养胃的小粥,让谢璇更加不好意思。
因谢缜并不在院里,谢璇用饭后便还是回屋里去,瞧着卧榻床帐,忍不住就想起了最晚的旖旎一梦。这个可恶的韩玠,青衣卫很厉害么?竟然毫无声息的夜闯香闺,逗留了那么久,满院子却没一人发觉,可真是色胆包天!
恨恨的想了一回,觉得心里有些乱,便又走到博古架前,看到那一尊瓷制猫狗兔后再度想起韩玠,有些烦躁的摇了摇头,回到书桌跟前,朝芳洲道:“去把之前送来的账本拿来。”
——有谢缜的吩咐在,陶氏留下两处铺子的账本如今也放在西跨院里,倒不是让谢璇去管账,只是让她闲时瞅一瞅,免得一无所知罢了。
而在谢璇这里,却是另有打算的。
陶氏离开之后。谢缜那里很是颓废了一阵子,这两件铺子虽也还有管事,到底没有人专门过问,这十余年间已经逐渐败落。谢璇这辈子不想受制于人,自然得有些可以傍身的东西,她一个女儿家,肩不能挑手不能扛,能指望的也就是嫁妆了。这些黄白之物虽为清高之士不屑,却是最好使的东西,哪怕不能真的使鬼推磨,也能叫她处境顺畅许多。